储秀宫内,三十六名秀女已安顿了三日。
按照宫中规矩,秀女入宫后需同住学习礼仪,每两人一房。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却也让这些养尊处优的贵女们第一次尝到了“规矩”的滋味。
李知微与礼部侍郎之女王若兰同住一房。王若兰年方十五,性子温婉怯懦,对李知微这位“京城第一才女”又敬又畏,凡事都以她马首是瞻。
这日晨起,二人梳洗完毕,正准备去前厅听嬷嬷讲宫规,便听见隔壁传来争执声。
“这盒胭脂分明是我的!昨日才从家中带来,怎会到了你妆台上?”
“姐姐说笑了,这胭脂盒上又没写名字,怎就成你的了?我也有同样的一盒,许是弄混了。”
“你——!”
声音渐高,引得其他秀女纷纷探头张望。
李知微皱了皱眉,对王若兰低声道:“是魏紫姑娘和冯婉瑜姑娘的屋子。”
魏紫,魏国公嫡女,年十六,容貌娇艳如牡丹,是这批秀女中最出挑的美人之一。入宫不过三日,已有“储秀宫第一美人”之称。
冯婉瑜,威武大将军之女,性子泼辣直率,与魏紫同住,两人从第一日起便不对付。
李知微走到门外,见魏紫正气得脸色通红,手中攥着一盒胭脂。冯婉瑜则抱臂站在一旁,嘴角噙着冷笑。
“二位妹妹,”李知微笑着上前,“这是怎么了?大清早的,莫要伤了和气。”
魏紫见是她,眼圈一红:“李姐姐,这胭脂分明是我的,是母亲特意为我准备的贡品。可冯姑娘非说是她的…”
“谁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了?”冯婉瑜挑眉,“我还说这屋子是我的呢,你让不让?”
“你——!”魏紫气得浑身发抖。
李知微温声劝道:“不过一盒胭脂罢了,何必争执?魏妹妹若喜欢,我那儿还有几盒新的,回头给妹妹送去。”
她又看向冯婉瑜:“冯姑娘也是,一盒胭脂而已,让让魏妹妹又如何?咱们都是入宫待选的姐妹,当以和睦为贵。”
这话说得大方得体,周围几个秀女纷纷点头,看向李知微的眼神多了几分赞许。
冯婉瑜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魏紫擦了擦眼角,对李知微福身:“谢李姐姐。”
一场风波,看似平息。
可谁也没想到,这只是开始。
三日后,储秀宫发生了一件大事。
那日午后,秀女们正在前厅学习宫中礼仪。教导嬷嬷姓严,年过五旬,是先帝时期就在宫中当差的老嬷嬷,规矩极严。
“行走时步幅要匀,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裙摆不能飘,发髻不能摇。”严嬷嬷手持戒尺,一一指点,“抬头,挺胸,目视前方——魏姑娘,你的头抬得太高了!”
魏紫被点名,脸一红,忙低下头。
严嬷嬷走到她面前,仔细打量:“魏姑娘今日这身衣裳…似乎不太合规矩。”
魏紫今日穿的是身淡紫色绣缠枝牡丹的襦裙,料子是上好的云锦,颜色鲜亮,绣工精致,衬得她肌肤胜雪,娇艳动人。
“回嬷嬷,”魏紫小声道,“这是家中按宫中规制做的…”
“规制是规制,颜色是颜色。”严嬷嬷皱眉,“紫色乃尊贵之色,寻常妃嫔尚不敢轻易穿用,何况秀女?”
她顿了顿,又道:“还有这妆容…太过艳丽。宫中讲究端庄雅致,不是勾栏卖笑。”
这话说得极重,魏紫脸色瞬间煞白。
周围几个秀女偷偷交换眼色,有看热闹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同情的。
李知微垂眸站在队列中,神色平静。
冯婉瑜则撇了撇嘴,小声嘀咕:“活该。”
严嬷嬷罚魏紫去庭院中站一个时辰,好好反省。
时值初夏,午后阳光正烈。魏紫站在庭院中,不到一刻钟便汗湿衣背,脸色发白。
偏这时,不知从哪儿飞来几只蜜蜂,围着她嗡嗡打转。魏紫吓得惊叫躲避,慌乱中踩到裙摆,“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啊——!”
她捂着脚踝,疼得泪眼汪汪。
严嬷嬷闻声出来,见她这副狼狈模样,眉头皱得更紧:“成何体统!来人,扶魏姑娘回房休息。今日之事,老奴会如实禀报内务府。”
魏紫被两个宫女搀扶着回房,路过其他秀女时,听见几声压抑的嗤笑。
她咬紧唇,眼中闪过屈辱与不甘。
消息传到乾清宫时,萧彻正在批阅奏折。
赵德胜轻手轻脚进来,低声道:“陛下,储秀宫那边…出了点事。”
“说。”萧彻头也不抬。
“魏国公之女魏紫,今日因衣着妆容不合规矩被严嬷嬷训斥,罚站时又摔了一跤,扭伤了脚踝。”赵德胜顿了顿,“严嬷嬷已向内务府禀报,说魏姑娘…仪态有失,恐难入选。”
萧彻手中朱笔一顿,抬眸:“就这些?”
“老奴还听说…”赵德胜声音更低,“魏姑娘那盒惹事的胭脂,前几日曾与冯姑娘起过争执。而今日她摔倒时,有人看见…冯姑娘的贴身丫鬟,曾在庭院角落洒过蜂蜜水。”
萧彻闻言,唇角微扬,眼中却无笑意:“还没开始选,就斗起来了。”
他放下朱笔,靠在椅背上,语气平淡:“争吧,斗吧。让她们争去。”
赵德胜犹豫道:“那魏姑娘那边…”
“既然仪态有失,便不必留了。”萧彻淡淡道,“明日让内务府传话,送魏姑娘回府养伤。赏些药材,全了魏国公的面子。”
“是。”赵德胜应下,又道,“那其他秀女…”
“继续。”萧彻重新拿起奏折,“不过…”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赵德胜:“告诉暗卫,储秀宫的事,不许传到翊坤宫去。还有,加派人手保护皇贵妃,不许任何闲杂人等靠近翊坤宫,打扰她清净。”
“老奴明白。”
赵德胜退下后,萧彻独坐殿中,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这些女人…
还没入宫,就开始算计。
若真让她们进了后宫,阿愿那样单纯的心思…
他闭上眼,压下心头涌起的烦躁。
阿愿必须明白。
这深宫之中,只有阿兄才是她的依靠。
翊坤宫。
沈莞其实已经听说了储秀宫的事。
不是萧彻的人传的,而是太后宫中一个与徐嬷嬷交好的老嬷嬷,闲聊时顺口提起的。
“魏国公家那个姑娘,真是可惜了。”老嬷嬷叹道,“生得花容月貌,家世又好,本该是个有造化的。谁知还没开始选,就出了这种事…”
徐嬷嬷皱眉:“严嬷嬷规矩虽严,但也不至于为了一身衣裳、一点妆容就这般重罚。怕是…有人故意为之。”
“谁说不是呢。”老嬷嬷压低声音,“老奴听说,魏姑娘摔倒那日,有人看见冯姑娘的丫鬟在庭院洒蜂蜜水…这招可够损的。”
沈莞坐在窗边,手中握着一卷书,静静听着。
待老嬷嬷退下,徐嬷嬷才轻声道:“娘娘,这储秀宫…怕是不太平。”
沈莞放下书,唇角微扬:“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斗争。何况是这深宫之中,关乎前程富贵,谁不想争一争?”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魏紫容貌出众,家世显赫,本就惹眼。有人容不下她,也是意料之中。”
“娘娘看得通透。”徐嬷嬷叹道,“只是这还没开始选,就闹成这样…往后若真有人入宫,怕是更不太平。”
沈莞看向窗外,庭院中玉兰花开得正好。
“怕什么?”她轻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沈阿愿,从来不是怕事的人。
慈宁宫。
太后听完苏嬷嬷的禀报,手中佛珠捻得飞快。
“魏家的丫头?”她抬眸,“哀家记得,那丫头生得确实标致。魏国公夫人还曾带她进宫给哀家请过安,是个机灵的。”
“可惜了。”苏嬷嬷摇头,“这还没开始选,就被人算计出局。”
太后冷笑:“算计?这才哪儿到哪儿。真进了后宫,算计的手段多了去了。”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这群女人,进了后宫老实点就呆着,哀家还能容她们。若是不老实,想兴风作浪…”
苏嬷嬷会意:“太后的意思是…”
“先帝那些不安分的妃嫔,最后是怎么没的?”太后淡淡道,“孟婆香点上,无声无息一场风寒去了,干净利落。”
苏嬷嬷心头一震。
孟婆香…
那是先帝时期宫中秘药,无色无味,点于香炉中,可让人渐渐体虚,最终如染风寒般悄无声息地死去。先帝晚年,好几个争宠的妃嫔,都是这么没的。
“太后,”苏嬷嬷低声道,“如今陛下刚登基,若用这等手段…”
“哀家只是说说。”太后摆摆手,“只要她们安分守己,哀家自然不会动她们。可若有人敢动阿愿…”
她眼中寒光一闪:“那就别怪哀家心狠。”
苏嬷嬷垂首:“太后说的是。宸皇贵妃娘娘单纯良善,确实需要护着。”
“阿愿”太后轻笑,“阿愿那孩子,看着单纯,心里却通透着。只是她性子豁达,不愿与人相争罢了。”
她顿了顿,叹道:“可这深宫之中,不是你不想争,别人就不来争你的。”
“那…可要提醒娘娘?”苏嬷嬷问。
“不必。”太后摇头,“让她自己看,自己想。有些事,旁人说再多,不如亲身经历。”
她望着窗外,眼中满是慈爱:“哀家的阿愿啊…终归要在这深宫里,学会如何生存。”
储秀宫。
魏紫被送走的消息,如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
秀女们表面上惋惜叹息,私下里却议论纷纷。
“听说魏姐姐的脚伤得不轻,怕是…无缘此次选秀了。”
“真是可惜,魏姐姐那般品貌…”
“有什么可惜的?她自己不守规矩,怪得了谁?”
“我听说…是有人故意害她…”
“嘘!别乱说!”
李知微坐在房中,听着外头的议论,神色平静。
王若兰小声问:“李姐姐,魏姑娘她…真是被人害的吗?”
李知微抬眸看她,温声道:“宫中之事,真真假假,谁说得清呢?咱们做好本分便是,莫要议论是非。”
王若兰点头:“姐姐说的是。”
正说着,外头传来嬷嬷的声音:“各位姑娘,前厅集合,继续学规矩。”
秀女们纷纷起身,整理仪容,往前厅走去。
李知微走在最后,经过冯婉瑜身边时,脚步微顿。
冯婉瑜正与另一个秀女说笑,见她看来,挑了挑眉。
李知微微微一笑,颔首示意,便继续往前走去。
冯婉瑜看着她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这个李知微…
总是这般温婉大度,让人挑不出错处。
可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储秀宫的风波,暂时平息。
可每个人心中都明白,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真正的争斗,才刚刚开始。
而深宫的另一端,翊坤宫内,沈莞依旧过着宁静的日子。
看书,逗猫,作画,偶尔去慈宁宫陪太后说话。
仿佛外头的风风雨雨,都与她无关。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等。
等选秀结束,这后宫的天,究竟会变成什么模样。
也等…
阿兄会如何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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