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朗气清,湖风送爽。
清漪园的管事太监献宝似的呈上几坛新酿成的“荷花酿”,说是取初绽荷蕊、晨露,辅以园中清泉和秘方酿造,口感清甜,最是适合夏日饮用。
太后闻言颇感兴趣,午膳时便命人开了一坛。酒液呈淡淡的琥珀色,倒入白玉杯中,澄澈透亮,一股清雅的荷香混合着酒香瞬间弥漫开来,沁人心脾。
“嗯,果然香气独特。”太后浅尝一口,点头赞道,“入口清甜,回味绵长,倒是不错。”
沈莞也被这香气吸引,忍不住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那酒液果然如太后所说,初入口时甘甜清冽,带着荷花的芬芳,几乎尝不出什么酒味,如同饮甘泉一般。
她眼睛一亮,忍不住又喝了一小口。
萧彻坐在对面,目光掠过她因品尝佳酿而微微眯起的、带着满足笑意的眼眸,并未多言,只沉默地饮了自己杯中之酒。
这荷花酿确实口感温和,但他久经宴饮,自然知道这类果酒花酿,往往后劲绵长。
太后年纪大了,浅尝辄止。
沈莞却因着那甘甜的口感,加之昨日心绪起伏,今日放松之下,不免有些贪杯。
席间气氛融洽,太后又说些园中趣事,她听着高兴,不知不觉便多饮了几杯。
起初尚不觉得,只觉得脸颊微微发热,心情愈发轻快。待到午膳将尽时,那酒劲却如同潮水般缓缓涌了上来。她只觉得头脑有些昏沉,眼前的景物似乎都蒙上了一层柔光,看人也有了重影。
身子发软,若不是强撑着坐直,几乎要倚到桌上去。原本清亮的眸子此刻水光潋滟,蒙着一层迷离的雾气,双颊绯红如霞,比那窗外盛放的荷花更要娇艳三分。
“姑母……”她软软地唤了一声,声音带着醉后的糯甜与娇慵,“这酒……好像……有点上头了……”说着,还下意识地晃了晃脑袋,那模样憨态可掬,惹人怜爱。
太后自己也微醺,见她这般情态,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忙道:“哀家也有些头晕了。这酒后劲是不小。苏嬷嬷,扶哀家回去歇息。”她站起身,脚步也有些虚浮,由苏嬷嬷紧紧搀扶着。
临走前,太后看了一眼同样面色泛红、眼神迷离的沈莞,又看了看坐在一旁、神色难辨的萧彻,揉了揉额角,吩咐道:“皇帝,哀家乏了,先回去歇着。阿愿这孩子也醉了,你……顺路送她回沁芳阁吧,务必让她安然歇下。”她想着儿子就在隔壁院子,顺路送一下也是应当,并未多想。
萧彻起身,神色平静无波:“儿臣遵命。”
太后被苏嬷嬷等人簇拥着离开后,水榭内便只剩下萧彻、沈莞,以及侍立一旁的赵德胜和沈莞的丫鬟云珠。
沈莞努力想保持清醒,站起身时却是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云珠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搀扶住她:“小姐,您小心些!”
萧彻迈步走到她身侧,距离极近,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荷花酿清甜与少女体香的、诱人的气息。
他垂眸看着怀中人儿那副柔弱无骨、醉眼迷离的模样,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朕送你回去。”他的声音比平日更显低沉沙哑。
沈莞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努力聚焦看向他,唇边漾开一个傻气的、毫无防备的笑容:“唔……谢谢……皇帝表哥……”那声“表哥”叫得又软又糯,带着全然的信任,像羽毛轻轻搔过萧彻的心尖。
他眼神一暗,并未伸手去扶,反而对赵德胜使了个极快的眼色。
赵德胜何等机灵,立刻会意。
他上前一步,对正努力支撑着沈莞的云珠和颜悦色地说道:“云珠姑娘,太后娘娘方才饮了酒,脸色瞧着不大好,苏嬷嬷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不如你随咱家过去瞧瞧,若需要什么,也好及时搭把手。沈姑娘这里有陛下看顾,定然无碍的。”
云珠闻言,有些犹豫地看了看自家站都站不稳的小姐,又看了看面色冷峻的皇帝,心中忐忑。
但赵德胜是御前总管,他的话分量不轻,且太后娘娘方才确实面色不佳……
就在她迟疑的瞬间,赵德胜已不由分说地半扶半请地将她带离了水榭,口中还催促着:“快走吧,太后娘娘要紧。”
水榭内,转眼间便只剩下萧彻与醉得几乎失去意识的沈莞。
沈莞只觉得天旋地转,全身软绵绵的使不上一点力气,全靠潜意识支撑着才没滑到地上去。她含糊地咕哝着:“云珠……玉盏……扶我……”
萧彻看着她这副全然依赖、毫无自保能力的模样,眼底翻涌着深沉的情绪。
他不再犹豫,伸出手,并非搀扶,而是直接俯身,一手绕过她的腿弯,一手揽住她纤细的背脊,微微用力,便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啊!”身体骤然悬空,沈莞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醉意都被吓醒了两分。她下意识地伸出双臂,环住了萧彻的脖颈,寻求支撑。
那双水汽氤氲的眸子惊慌地睁大,看着近在咫尺的、线条冷硬的下颌,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的龙涎香气,混合着淡淡的酒气,让她本就混乱的头脑更加迷糊了。
“陛……陛下?”她声音颤抖,带着不确定和一丝本能的恐惧。
萧彻低头,对上她惊慌如小鹿般的眼神,那脆弱无助的模样,极大地满足了他内心深处某种隐秘的掌控欲和占有欲。
他臂膀稳健,抱着她的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声音却刻意放低放缓,带着一种蛊惑般的安抚:“别怕,朕送你回去。”
他的怀抱宽阔而坚实,隔着薄薄的夏衫,能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温热和有力的心跳。沈莞挣扎了一下,却如同蚍蜉撼树,反而被他抱得更紧。
酒意和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让她浑身发烫,意识愈发模糊,最终,那点微弱的抵抗也消散了,她认命般地将滚烫的脸颊轻轻靠在了他的颈窝处,寻求一丝清凉和支撑。
感受到颈间传来的、那细腻肌肤的触感和灼热的呼吸,萧彻浑身猛地一僵,抱着她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
一股强烈的电流顺着相贴的肌肤窜遍全身,点燃了他压抑已久的渴望。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破笼而出的野兽,迈开沉稳的步伐,抱着怀中这温香软玉,踏出了水榭,朝着沁芳阁的方向走去。
夏日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园中寂静,只有脚步声和怀中人儿偶尔无意识的、细弱的嘤咛。
萧彻抱着她,走在曲径通幽的园路上,每一步都踏在自己汹涌的欲望与极致的克制之间。
他低头,看着怀中人儿紧闭的双眼,长睫如蝶翼般投下淡淡的阴影,绯红的脸颊依偎在他胸前,唇瓣因醉酒而愈发饱满红润,微微张合着,无意识地吐露着带着酒香的芬芳气息。
这无声的诱惑,远比任何言语都更加致命。
萧彻的眸色深得如同古井寒潭,抱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了。
这一段回沁芳阁的路,似乎变得格外漫长,又似乎,短暂得转瞬即逝。
沁芳阁内室,熏香淡雅。
萧彻将怀中柔软的身躯轻轻放置在铺着凉簟的床榻上。
动作间,沈莞无意识地嘤咛一声,侧过身,脸颊蹭了蹭光滑的竹席,寻了个舒适的姿势,便不再动弹,呼吸渐渐均匀绵长,竟是又沉沉睡去了。
她醉后的睡颜毫无防备,长睫安静地垂着,在眼下投下柔和的阴影。双颊的绯红未退,如同涂抹了上好的胭脂,唇瓣微张,润泽诱人。
夏季衣衫单薄,躺卧的姿势更勾勒出胸前微微起伏的曲线,腰肢纤细,不盈一握。
萧彻站在床边,目光如同被钉住一般,牢牢锁在她身上。室内静谧,只有她清浅的呼吸声和自己逐渐沉重的心跳。
那股刚刚在路上被强行压下的燥热,此刻在无人注视的私密空间里,再次汹涌地席卷而来,比之前更甚。
他缓缓俯下身,靠近那张近在咫尺的娇颜。她能感受到她呼出的、带着荷花酿甜香的气息,温热地拂过他的面颊,如同最轻柔的诱惑。
他的视线落在她微张的、水润的唇瓣上,那抹嫣红仿佛带着魔力,吸引着他不断靠近、再靠近……
只要再低一点,便能攫取那份他肖想已久的甘美。
他的呼吸骤然粗重,眸中翻涌着深沉的欲念与挣扎。指尖微微颤抖,几乎要不受控制地抚上那细腻的脸颊。
“陛下……”一声极轻、却带着清晰提醒意味的呼唤在珠帘外响起。是赵德胜。他并未入内,只是隔着帘子,声音压得极低,“云珠姑娘……怕是快回来了。”
这声音如同惊雷,瞬间劈开了满室的旖旎与混沌。萧彻猛地直起身,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一般,后退了一步。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汹涌已被强行压下,只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
他深深看了一眼榻上依旧酣睡的沈莞,那眼神复杂难辨,包含了太多未能宣之于口的渴望与煎熬。最终,他什么也没做,只是细心地拉过一旁的薄丝被,轻轻盖在她身上,掩住了那诱人的曲线。
然后,他决然转身,步履略显急促地离开了沁芳阁,仿佛多停留一刻,那脆弱的理智便会彻底崩盘。
赵德胜见他出来,面色如常,只是气息微乱,心下明了,不敢多言,连忙低头跟上。
沈莞这一觉直睡到暮色四合。
她醒来时,只觉得脑袋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昏昏沉沉的,太阳穴隐隐作痛。她撑着身子坐起,揉了揉额角,努力回想午膳后的事情。
记忆有些模糊,只记得荷花酿很好喝,自己似乎贪杯了,然后……好像是姑母让皇帝表哥送她回来?
再往后,便是些支离破碎的片段,似乎有人抱着她……行走间很稳……还有一种……清冽好闻的气息……
是云珠和玉盏扶她回来的吗?可那怀抱的感觉,分明有力而宽阔,不像是丫鬟……
她甩了甩依旧沉重的头,试图驱散这些混乱的念头。
罢了,想不起来便不想了,横竖是安全回到了房里。许是醉得厉害,感觉都错乱了。她素来不是钻牛角尖的性子,既然想不通,便索性抛诸脑后。
晚膳依旧设在临水榭中。太后休息了一下午,精神好了许多。
沈莞虽还有些宿醉的乏力,但梳洗过后,也恢复了平日的清丽模样,只是眼底还带着一丝未曾完全消散的慵懒。
席间,太后关切地问起她可还难受,沈莞忙说无碍了。为了转移话题,也为了让气氛轻松些,她说起了家中兄长沈铮定亲的趣事,言语间满是为兄长高兴的雀跃。
“赵家姐姐性子爽利,和大哥正是互补。叔母说,婚期就定在冬月里,到时候京城也该下雪了,红妆素裹,定然好看。”她说着,眼中闪着期待的光。
萧彻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她谈及家人时那鲜活灵动的表情上。直到她话音落下,他才仿佛不经意般开口,语气平淡:“既如此,往后你既唤朕一声表哥,也不必总是‘陛下’、‘皇帝表哥’这般生分。朕与沈铮年岁相仿,你亦可唤朕一声‘阿兄’。”
此言一出,太后先是一愣,随即眼中便漾开了难以抑制的欣慰与喜悦!皇帝这是……真的把阿愿当作自家妹妹来疼爱了!连称呼都允了她更亲近的!她连连点头,对沈莞笑道:“皇帝说的是!既是兄妹,便该亲近些。阿愿,还不快谢谢你阿兄?”
沈莞也是微微怔住。抬眼看向萧彻,见他神色虽依旧淡然,却并无玩笑之意。她心思电转,皇帝表哥待她亲近,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这意味着她不仅在太后跟前得脸,更深得帝王青眼。将来无论嫁入谁家,有这层“兄长”关系在,婆家谁敢轻慢于她?这简直是多了座最坚实的靠山!
想到这里,她心中那点因醉酒而产生的隔阂瞬间消散,转而升起一股顺势而为的机灵。
她当即站起身,走到萧彻座前,盈盈一拜,抬起那张绝美的小脸,唇角弯起,露出一个又甜又糯、带着十足十依赖和敬仰的笑容,声音清越娇脆,唤道:
“阿兄!”
这一声“阿兄”,如同裹了蜜糖的羽箭,精准地射中了萧彻心中最柔软,也最紧绷的那根弦。
桌下,他握着白玉扳指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那冰凉的玉石几乎要嵌入他的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制住心底因那声呼唤而掀起的、近乎狂暴的悸动。
他面上不动声色,甚至唇角还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仿佛一个真正受到妹妹尊敬爱戴的兄长,淡淡应了一声:
“嗯。”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声“阿兄”,于他而言,是枷锁,也是燎原的星火。
太后看着这“兄友妹恭”的场面,笑得合不拢嘴,只觉得人生圆满,莫过于此。
而沈莞,得了这声回应,心中大定,笑得更甜了。
她觉得自己这“顺杆爬”实在是明智之举,却丝毫不知,自己这声为了寻求庇护的“阿兄”,在那位新认的“兄长”心中,点燃了怎样一场无法熄灭的滔天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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