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浸了墨的棉絮,慢悠悠地铺满了吴宅的天井,连檐角的灯笼都显得朦胧了。正堂里的炭盆烧得更旺了,红通通的炭块泛着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随着火光轻轻晃,像幅流动的画。周阿湄靠在吴子旭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混着炭火味,忽然想起什么,猛地直起身道:“哎呀,爹还在聚福楼等着呢,我得回去了,不然他该着急了。”
“急啥?”吴子旭拉住她,指尖缠着她的袖口,“让大牛送你,我跟刘福说点事,今晚就不回聚福楼了,有什么事指派刘福去办就行。”说着扬声喊了句“大牛”,那壮实的小伙立马从廊下跑进来,攥着手问:“老爷有啥吩咐?”
“送夫人回聚福楼,路上地滑,当心些。”吴子旭叮嘱道,目光扫过院外结了薄冰的石板路。
“老爷放心!保证把女主子平平安安送到!”大牛响亮地应着,见周阿湄要走,又挠挠头补了句,“女主子慢走。”
周阿湄被这女主子声喊得脸又红了,像抹了层胭脂,嗔怪地看了吴子旭一眼,拎着裙摆往外走。刚到门口,又被吴子旭拉住:“下次我去买辆马车,让大牛赶车送你,更稳当些。”
“我有那么娇贵吗?这不浪费银子吗?”周阿湄挑眉看他,眼里却藏着笑意。
“咱不差这点银子,权当给自家添个物件,往后出门也方便不是。”吴子旭笑着劝道。周阿湄这才点头应了,脚步轻快地跟着大牛走了。走到巷口时忍不住回头,见吴子旭还站在门口的灯笼下望着,身影被光晕裹着,暖融融的,她赶紧红着脸转过去,心跳得像揣了只小兔子。
吴子旭站在门口望着,直到她的身影拐过街角,灯笼的光晕也淡了,才转身回屋。
刘福正候在堂屋,见他进来便问:“老爷,夜里的菜备些啥?春桃说徐妈傍晚买了只老母鸡,油光水滑的,要不炖个鸡汤暖暖身子?”
“都行,简单些就好。”吴子旭坐下,端起桌上的凉茶喝了口,茶香混着点凉意滑入喉咙,“对了,明日去趟布庄,挑些厚实的棉料子,给院里上下人等都做身新棉袍,天冷了,别冻着。”
“哎,记下了,保准挑最厚实的,里子再絮层新棉。”刘福应着。吴子旭又道:“明天你去李铁匠铺说一声,让他按之前的样子再打些炭盆管子,数量按院里房间算,下人房也都备上。天冷烧炭火难免的,别中了煤毒,这点得仔细。”
刘福连忙躬身,声音里带着感激:“老爷提醒得是!前几年西街张屠户家就因炭盆没管子罩着,通风不好中了煤毒,一家子差点没缓过来。老爷如此体谅下人,我们都受恩了,我定当办妥帖。”
吴子旭点头,又道:“往后去聚福楼拿些玲珑包或是别的菜,直接跟夫人说一声就行。夫人是聚福楼的小姐,家里大小事你们都去禀报她,开销不够就问她支取。这个家,往后由她掌管。”
刘福赶紧笑着道:“那明儿个一早,我就去给夫人问安,顺便学学规矩,省得笨手笨脚的惹夫人不快。”
吴子旭看着他机灵的样子,忍不住打趣:“你倒是会来事。行了,忙你的去吧,我歇会儿。”
刘福笑着应了,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留下满室炭火的暖,和窗外渐沉的夜色。
吴子旭对着炭盆发怔,火苗舔着炭块,“噼啪”响着,映得他眼底忽明忽暗。家是有了,院暖人安,可衙门里的事像团乱麻,缠得人心里发堵。两天后赵刺史就要来,周平那副热络模样,倒像是笃定赵刺史会给他几分脸面,这两人之间到底藏着什么关窍?
更让人犯难的是那笔短少的税银。王知县看着是副正正经经的模样,每日里批阅公文、升堂断案,半点看不出异样,可税银亏空不是小事,牵连甚广,他若说全然不知,谁信?难不成他自己也沾了手脚?吴子旭叹了口气,自己来这平陵县才七天,官场水深,底下的暗流哪看得透这些弯弯绕。
正思忖着,春桃端着食盒进来了,轻声道:“老爷,该用晚膳了。”
食盒打开,一碗鸡汤冒着热气,油花浮在面上,旁边是炒得翠生生的白菜,还有盘豆干炒肉丝,酱香混着菜香,竟吃出些家常的暖来。吴子旭拿起筷子,笑道:“徐妈的手艺挺好的,这味道,倒能吃出我小时候家里的味道。”
春桃站在一旁,手绞着围裙,小声道:“徐妈说,老爷近日忙,得补补身子,特意多炖了半个时辰。”
“你吃过了?”吴子旭抬头问。
春桃摇摇头,眼睫垂着,像沾了露水的蝶翼。
“去拿双筷子,盛碗饭,坐下一起吃吧,这么多菜,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吴子旭往旁边挪了挪身子,腾出些位置。
春桃脸一红,怯生生地出去拿了一碗饭和筷子,进来挨着桌边坐下,筷子拿起又放下,夹菜时手都有些抖,夹了根肉丝,半天没敢往嘴里送。吴子旭看她这拘谨模样,忍不住笑了:“吃吧,在我这儿不用拘束,就当是自个儿家。”
春桃这才慢慢放开些,小口小口地扒着饭,夹菜时还时不时偷瞄他,见他只顾着吃饭,没留意自己,才敢多夹一筷子。吴子旭看她这副模样,眼里漾起些温和的笑意。
吃完了,春桃收拾碗筷,又端来铜盆,里面放着支吴子旭自己新做的牙刷,还有个小瓷盒,装着他从药铺那边新配的牙粉。他取过牙刷,蘸了点牙粉,在嘴里细细刷起来,泡沫漱净后,只觉得满口清爽。
春桃看得好奇,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老爷,这物件是干啥用的?看着怪新鲜的,从没见过。”
“这叫牙刷,”吴子旭把牙刷递给她,“每日饭后刷一刷,能护着牙不疼,还干净,比只用清水漱口强。”说着又教她怎么用,末了把那支新的塞给她,“拿着用吧,院里的人往后都备上。”
春桃捧着牙刷,跟捧着个宝贝一样,眼里满是敬佩的光:“老爷您懂得真多,啥新奇物件都会做。”
她端着铜盆出去,不多时又端来洗脚水,放在吴子旭脚边,水汽氤氲,带着股艾草的暖香,驱散了夜里的寒。
吴子旭把脚伸进盆里,暖意顺着脚底往上爬,心思却又飘到别处。王怀钰那双眼,白天在聚福楼门口望着他时,水汪汪的,像含着两汪清泉,那点藏不住的情意,傻子都看得出来。可他如今心里装着周阿湄,情意笃定,若真应了王怀钰,这算什么?
他甩了甩头,把这些念头抛开。管他什么税银亏空,管他王知县有什么猫腻,自己守好本分便是,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至于王怀钰……古代本就有三妻四妾的说法,若她真愿屈就,往后徐徐图之,也未必不可。
想通这点,心里倒敞亮了。春桃正蹲在地上给他擦脚,小脸被水汽蒸得红扑扑的,像个熟透的苹果。吴子旭看着她,又想起周阿湄笑起来的模样,忍不住自己乐了——这般古代生活,有暖有念,倒也有滋有味。
“老爷,您笑啥?”春桃抬头问,眼里带着懵懂。
“没啥,”吴子旭摆摆手,“水凉了,你也早些歇着吧。”
春桃收拾好东西,又给他把被子铺好,那绿色锦被晒过,带着一股阳光的香味。春桃正要解衣服扣子,吴子旭猛地拉住她的手,蹙眉道:“你干嘛?”春桃面色红润,声音细弱:“老爷你不是要我暖床吗?”
吴子旭看着她瘦小的身材和未脱稚气的脸,心头一紧,连忙松开手:“老爷不用你暖床,我自己一个人睡就行,快回房歇着去。”
春桃低下头,眼睛红红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刚才老爷让我和你一起用膳,以为老爷要我……是春桃哪里做的不好,惹老爷嫌弃了?”说完大颗的泪珠落到锦被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天地良心,吴子旭快崩溃了,不过是叫她一起吃顿饭,竟被这般误解。“好了,春桃,老爷没那个意思,不是不要你,只是老爷喜欢自己一个人睡,习惯了。”他放柔了声音哄道,这话一说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牵强。
哄了许久,春桃才抽抽噎噎地明了,悄悄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他一人。他摇了摇头,炭盆里的火渐渐弱了,吹灭烛火,躺在铺着厚褥子的床上,被褥松软,很快便入了梦。梦里竟是周阿湄和王怀钰笑着向他走来,身后还跟着春桃,一个个都眉眼弯弯的,像沾了晨间的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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