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赵锐兴冲冲地来找王澈。
他将一份更详尽的田产资料,以及一份文书副本递来:“王兄,嫂夫人托付的事,我父亲已帮忙问清楚了。那块地确实干净,原主家底清白,出手急,价钱也算便宜。
“这是过户需要注意的细则,这是一份作保文书样本,有此为凭,县衙那边会顺畅许多。嫂夫人若觉得合适,便可着手办理了。”
王澈接过文书:“赵兄弟,大恩不言谢,此事我夫妇二人铭记于心。”
赵锐笑着摆手:“不过一点跑腿的小事,王兄客气了,你我不必见外,日后但有用得着我赵锐的地方,尽管开口!”
送走赵锐,王澈拿着文书回到家内,交给程恬。
程恬仔细看过,眼中露出欣喜之色,轻声道:“如此一来,买地之事,便算是稳了。”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
待到月末,王澈领了月俸回来,钱袋到手,比往月沉上一些。
他揣在怀里,一路走回家,手心都有些汗湿。
倒不是因为天气暑热,而是为他心里揣着的事。
回家后,王澈将月俸交到程恬手中时,神情带着几分踌躇。
他照例提出要送些钱给母亲和弟弟,接着更小心地问道:“娘子,阿娘上次让阿泓送衣服来,话里话外,也是念着我们。明日我休沐,你若得空,我们一同回老宅看看可好?也免得阿娘总觉得……生分了。”
话说完了,屋里静了。
王澈忐忑地等着程恬的反应。
他知道这要求有些难为她。
程恬闻言抬起眼,目光在夫君的脸上停了一刻,他眼神里的希冀和小心,她都看得分明。
老宅、婆母周大娘……梦中那些冷酷无情的对待,和现实里的冷淡隔阂,都让她本能地想要回避。
可看着王澈这副模样,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程恬轻轻“嗯”了一声,语气一如平常:“郎君思虑周全,是我疏忽了,理当回去探望婆母,明日便一同前去吧。”
她应了。
不是为了那没见过几次面的婆母,是为了眼前这个一脸忐忑的男人。
见她应允,王澈顿时松了口气,眉眼都舒展开来:“娘子放心,阿娘见了你定是高兴的!”
他又忙不迭地保证:“我们明日只是回去看看,坐坐便回,绝不叫娘子劳累。”
高兴?程恬心底掠过一丝嘲讽。
翌日,天气晴好。
程恬拣了身半新不旧的普通襦裙,打扮也素净,王澈看着,想说些什么,终究没开口。
夫妻二人收拾齐整,带了钱财,还有一包自家做的吃食点心,往老宅去。
越往南走,街巷越见窄旧。
老宅依旧如故,院角那棵老槐树,绿荫更浓。
木门虚掩着,王澈推开,院里情形一目了然。
周大娘正弯着腰,在院角那小块菜畦里忙活,听见推门的动静,她这才慢慢直起腰,转头眯眼瞧去。
“澈儿回来了?”她脸上先是一喜,待看到王澈身后的程恬,那喜色便淡了些。
她打量着,目光从程恬梳得光滑的鬓角,一路向下扫到裙摆下微微露出的鞋尖。
“恬儿也来了?真是稀客。这身衣裳倒是素净,比上次那身强,过日子就该这样。”她一边嘀咕着,一边在旧布围裙上擦了擦手。
“阿娘。”王澈唤了一声,程恬也跟着微微屈膝行礼。
周大娘“哎”了一声,算是应了。
她没立时让两人进屋,反而指着墙角一堆刚挖出来还带着湿泥的菜:“正好你们来了,我这老腰不中用,弯一会儿就疼得紧。恬儿既来了,就搭把手,把这堆菜拾掇拾掇,摘干净,晌午炒了吃。”
地上那堆菜瞧着不少,泥泞泞的,真要收拾干净,得费不少功夫,且必定沾一手一身的泥灰。
程恬没说话,只是静静站着。
上次,婆母是让她把那簸箕里的豆子拣拣,省得生了虫。
那里面是满满一箕子野豆,夹杂不少碎石瘪壳。
这活儿倒不算重,却琐碎磨人。
程恬一丝不苟地捡了一个多时辰,还是被挑这挑那,于是又捡了一个时辰,直到天快黑时,王澈来寻她。
这回,又是这样。
王澈立刻上前一步:“阿娘,恬儿她近日身子有些乏,这些活儿我做惯了,我来,快当。”
这话显然不是周大娘想听的。
她的嘴角往下撇了撇,似笑非笑道:“哟,到底是侯府里出来的千金,十指不沾阳春水,我们这小门小户的粗活,是沾不得手。”
她这话是对着王澈说,眼睛却瞟着程恬:“你既心疼媳妇,就你做吧。泓儿!死哪去了?出来帮你哥!”
王泓从屋里钻出来,讷讷地应了,兄弟俩便蹲下身忙活起来。
周大娘不断给王澈絮叨着这些日子以来的家长里短,刻意将程恬排除在外。
王澈几次想将话题引到程恬持家有道上,都被周大娘不咸不淡地挡了回来。
程恬始终安静立在原地,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周大娘这才仿佛刚想起来似的,撩起门帘:“进屋坐吧,别在日头底下晒着。”
兄弟俩干得利索,捡完菜,不知不觉到了晌午,周大娘留饭。
饭菜端上来,是一盆炖得烂糊糊的菘菜,几乎不见油星,还有一碟咸齑齑,黑乎乎的。
最显眼的是桌中央盘子里的两个白水煮蛋。
周大娘亲手拿起,一个放进王澈碗里,一个放进王泓碗里,
她分派完,嘴里念叨着:“你们男人家在外头辛苦,出力多,得好生补补,好东西紧着你们吃才是正理。”
说完,她似有意似无意,又瞥了程恬一眼。
那一眼,含义分明。
程恬碗里,只有清汤寡水的炖菜和黑咸齑齑。
王澈脸色登时就不好看了,看着自己碗里的鸡蛋,又看看程恬面前的碗。
他毫不犹豫地将鸡蛋夹起,放进程恬碗中,道:“阿娘,恬儿身子弱,也需要滋补,我在外吃得好,不差这一口。”
周大娘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一筷子敲在他碗沿:“给你吃的就吃,推来让去像什么样子?咱们王家可没那些穷讲究的虚礼,实打实吃饱肚子才是真。挣点钱不容易,可不能学那起子轻狂人,有点钱就瞎糟蹋,摆那花架子。”
她这话,句句没提程恬,句句又都暗指她平日吃用讲究,不会过日子。
王澈喉头梗着,那口饭怎么也咽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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