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澈知道,阿娘一直不满程恬,他一直小心维和。
但他没想到,今日这顿饭会变得如此难以下咽。
王澈忽地将碗放下:“阿娘,我吃饱了,时辰也不早了,家里还有事,我们先回去了。”
周大娘一愣,脸上彻底挂不住了:“你才来多大一会儿,饭都不吃完就走,是我这老婆子伺候的不合胃口了?”
“阿娘!”王澈听了也有些急,却坚持要走,“下回再来看您。”
他说完,不再看周大娘脸色,只对程恬低声道:“娘子,我们走吧。”
程恬自始至终没说什么,此刻也只依言起身,对周大娘微微颔首:“婆母慢用,我们先告辞了。”
周大娘气闷,要追,又被王泓拦了下来,好声哄了回去。
回去的路上。
良久,王澈才哑声开口:“娘子,对不住……我不知阿娘她今日会这样……”
他语塞,不知该如何形容。
程恬轻轻摇头:“郎君不必道歉,婆母的心思,我都明白。婆母是长辈,她如何想,如何做,是有她的道理,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了。”
她的语气平静得近乎淡漠:“只是日后,若无事,我便少去罢,也省得婆母见了我不痛快,郎君夹在中间为难。”
王澈心疼,慌忙回道:“不,不为难。日后你若不愿,我们便少回去,给阿娘的钱物,我让阿泓转交便是。”
他不能让自己的妻子总受这份委屈。
程恬被他握住了手,其实她心中并无太多愤怒,反而是清醒冷静。
与其指望别人的接纳和怜惜,不如指望自己握在手里的田产金钱。
自老宅回来后,王澈心中总耿耿于怀。
他感觉得出母亲对程恬的挑剔排斥,而娘子的温顺忍耐,更让他觉得亏欠,都是自己让她受了委屈。
这让他既愧疚又心疼,总想做些什么来弥补,却又不知从何入手。
这日,王澈鬼使神差地又绕到了那家布庄。
他的目光在琳琅满目的布料中逡巡,最终落在了那匹雪青色的轻罗上。
这颜色雅致,不招摇,与程恬的沉静气质正相衬。
王澈当时便起了心思,如今正好买来,聊作弥补,也博她一笑。
一咬牙,他用完了自己攒下的体己,又向同僚借了一点钱,这才将那匹布买了下来。
王澈踏入院门时,正遇上程恬从屋内出来,似要吩咐什么事。
“郎君回来了。”她看到他手中那显眼的布,微微讶异,“这是?”
王澈忽然变得有些局促,他双手将布料递过去,期待地问道:“娘子,你看这个颜色可还喜欢?我瞧着衬你,便买了回来,给你做身新衣裳。若是……若是你不喜欢,我便去退了。”
程恬抬眸看向王澈,见他耳根微红,笨拙讨好,心中清楚,定是前几日去老宅的事,让他忐忑不安了。
见他眼中满是期待,她心中微软,浅笑道:“郎君有心了,这颜色很雅致,我很喜欢,料子也轻软,正好可以做件新裙,多谢你。只是日后莫要再为我如此破费,家中用钱的地方还多。”
见程恬收下并表示喜欢,王澈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松了口气。
她的应答得体,笑容温婉,只是并无他预想中的那种惊喜神色,他心中隐隐有些失落。
但见娘子笑了,王澈便也宽慰自己,她只是性子含蓄沉静,不喜形于色。
他并未多想,只憨笑道:“娘子喜欢便好。”
门外传来脚步声,正是松萝端着茶水进来。
王澈见状,便道:“娘子你先忙,我出去看看阿福。”
他转身向外走,心里却还惦记着那匹布,忍不住想听听,娘子或许会跟丫鬟夸赞这料子,或是筹划如何裁衣,便放轻放慢了脚步。
王澈刚走到门口,停在窗棂外,就听见里面响起了松萝惊讶的声音:“娘子,这匹雪青可真好看,郎君眼光真不错。”
他的脸上顿时露出笑意,心想这丫头倒是会说话。
然而,松萝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冷水,将他浇了个透心凉:“说起来,这颜色倒是巧了,奴婢记得从前在侯府时,苏公子好像也差人给娘子送过一匹雪青色的丝绸呢。”
“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它作甚,把料子收起来吧。”屋内的程恬轻声说着,制止了松萝继续往下说。
但窗外,王澈的耳朵嗡嗡作响。
苏公子……也送过雪青色……?
原来,娘子早就收过同样颜色的料子,原来他精心挑选,以为能博娘子一笑的礼物,不过是拾人牙慧。
原来,娘子见到这料子时的平静,并非性情使然,而是因为她早已拥有过更好的,所以才淡然处之。
王澈酸涩,窘迫,又难堪。
他甚至能想象出,程恬方才那句“我很喜欢”背后,其实是怎样的客套淡然和并无所谓。
他呆呆地立在窗外,再也听不下去。
王澈失魂落魄地转身,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正好遇见打水回来的兰果。
兰果见他脸色煞白,吓了一跳:“郎君,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王澈内心挣扎了许久,好不容易开口,艰涩地问她:“兰果,我问你,娘子她可有雪青色的衣裙?”
兰果被他的样子吓到,虽然不明所以,但她还是老实回答:“啊,雪青色?好像……好像是有那么一件旧裙子,还是从前在侯府时做的,娘子极少穿的。”
她努力回忆着,又补充道:“娘子好像不怎么穿紫色……”
“极少穿……”王澈喃喃重复着,眼中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
极少穿?是了,定是舍不得穿吧?
因为那是苏公子送的,所以珍藏起来,只在无人处悄悄睹物思人。而自己送的这匹,或许在她眼中,不过是拙劣的东施效颦罢了。
王澈自卑地想到,他自以为是的弥补,原来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无论他怎么努力,似乎都无法真正触及娘子心中那片角落。
在娘子心中,那位翩翩公子苏文谦,始终占据着一个特殊的位置,以至于连他送的颜色,都成了她珍藏又回避的印记。
王澈没有再追问,只是对兰果摆了摆手:“我……我出去走走。”
说完,不等兰果反应,他便走出了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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