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再次敲响,冗长的祭礼终于迎来了中场歇息。
僧侣们暂歇了诵经,宾客们得以稍作活动,压抑的气氛却并未消散多少。
顾砚辞揉了揉眉心,连日来的流言并未让他神色动摇分毫,但当他下意识寻找,却发现那个总是带着些许不安的身影,已不在原地。
心,猛地一沉。
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猝不及防地扎入他惯常冷静的心湖。
他环顾四周,素幡白幔间,尽是陌生的、或悲戚或麻木的面孔,独独没有那张清丽的脸庞。
他开始在人群中搜寻,步履比平日急促了几分。
“可见到镇北将军夫人?”他拉住一个路过的小宫女,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
小宫女被他冷峻的神色吓到,瑟缩着摇头:“奴、奴婢不曾留意……”
他又拦住一个看似品阶高些的女官:“夫人去了何处?”
女官亦是茫然:“回将军,奴婢方才一直在灵前伺候,未曾看见夫人离席。”
询问了好几人,答案如出一辙。
无人看见林若瑶是何时离开,去了何方。
她就像一滴水,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这片哀戚的海洋,然后蒸发得无影无踪。
顾砚辞的眉头越皱越紧,一种不祥的预感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想起祭礼前那些恶毒的流言,想起皇淑妃那淬毒般的眼神,想起这皇家寺庙看似肃穆实则龙蛇混杂的环境。
那丫头那般单纯,若有人存心对她不利……
他不敢再想下去,立刻调动起带来的亲卫,在不惊动太多人的情况下,于寺庙内外悄悄搜寻。
然而,直到祭礼重新开始的钟声敲响,依旧一无所获。
祭礼结束后的三天,对于镇国公府,乃至整个京城而言,都笼罩在一片诡异的阴云之下。
镇北将军夫人林若瑶,在皇家寺庙祭礼上,凭空消失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此事甚至惊动了皇帝。
天子脚下,皇家寺院,堂堂将军夫人竟离奇失踪,这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掴在皇家脸上。
皇帝震怒,下令彻查,禁军、京兆尹府衙役几乎将皇觉寺翻了个底朝天,又将京城内外梳理了数遍,却连一丝有用的线索都未能找到。
林若瑶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将军府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顾砚辞已经三日未曾合眼。
他眼底布满了血丝,下颌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原本冷峻的面容此刻只剩下一种濒临极限的憔悴与一种深不见底的焦灼。
他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明里的,暗里的,甚至不惜以军功向皇帝换取更大的搜查权限。
然而,每一次回报都只是“暂无消息”。
他坐在书房里,手边是早已冰凉的茶水,面前摊着京城及周边的地图,上面被朱笔圈画了无数可能的地点,却又被一一否定。
悔恨如同毒蚁,日夜啃噬着他的心。
他为何没有时刻将她带在身边?为何没有早些察觉那暗处的危机?若她有何不测……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诡异的感觉毫无预兆地袭来。
并非疲惫,也非伤痛,而是一种灵魂被强行抽离、又被塞入另一个狭小脆弱容器的剧烈撕扯感!
天旋地转,五脏六腑仿佛都被搅碎重组,眼前骤然一黑。
再次“睁开眼”时,顾砚辞感受到的是刺骨的寒意和遍布四肢百骸的剧痛。
视线模糊不清,只能勉强分辨出这是一个阴暗、潮湿、散发着霉味的地方,像是个废弃的地窖或牢房。
他试图动弹,却发现身体虚弱得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困难无比。
更让他心神俱震的是,这具身体……不是他的!
纤细的手腕,柔软的触感,以及胸前……
他猛地低头,借着从高处缝隙透入的微弱光线,看到了沾染大片污秽和暗红血渍的裙裾!
这件裙子吗,原本应该是月白色的,是参加祭礼那日,他帮林若瑶挑选的。
他……他竟然又变成了林若瑶!
惊骇还未平复,一个冰冷的女声在耳边响起:“醒了?命倒是挺硬。”
顾砚辞艰难地转动脖颈,看向声音来源。
是一个穿着一身利落黑色劲装的女人。
“没想到吧,顾夫人?”侍女蹲下身,用一根冰冷的手指抬起他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戳破皮肤。
“哦,或许该叫你……将军夫人?可惜,你那威风凛凛的夫君,此刻怕是还在像无头苍蝇一样满世界找你呢。”
顾砚辞心中怒火滔天,他想厉声质问,想拧断这女人的脖子,可出口的声音却微弱嘶哑,带着林若瑶特有的软糯,没有丝毫威慑力:“你……为何……”
“为何?”侍女冷笑一声,站起身,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一块碎裂的玉佩。
那玉佩成色极好,即使碎了,也能看出原本是块价值连城的古玉。
正是林若瑶那一块从不离身的镇魂玉佩!
“要怪,就怪你好奇心太重,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侍女将一块较大的碎片踢到顾砚辞眼前。
顾砚辞脑中如同惊雷炸响。
侍女见他眼神涣散,看出她已经撑到了极限,嗤笑一声:“放心,你先走一步,很快,我们就能让你们夫妻……在黄泉路上团聚。”
她说完,似乎懒得再理会一个将死之人,转身离开了。
顾砚辞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感受着这具身体传来的阵阵虚弱和剧痛。
肋骨似乎断了几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撕裂般的痛楚。
内腑也受了重创,生命力正在快速流逝。
寒意如同毒蛇,从四肢百骸钻进心脏。
他要死了吗?
死在这个阴暗肮脏的地方,顶着若瑶的身体……
意识开始模糊,过往的片段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闪现。
战场上的金戈铁马,朝堂上的暗流汹涌,还有……
那个总是用清澈懵懂的目光看着他的女子。
也好。
顾砚辞在彻底陷入黑暗前,扯动了一下嘴角,形成一个近乎温柔的弧度。
幸好……幸好……
死的是他,而不是她。
他的若瑶,此刻应该在他的身体里,是安全的吧。
只要她安全,就好……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湮灭,沉入永恒黑暗的瞬间。
一个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熟悉到刻入骨髓的声音,带着焦急与难以置信,隐隐约约地传来——
“若……瑶……?”
那是……
他自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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