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觉寺后山的密洞,阴冷潮湿,黑暗如同黏稠的墨汁,吞噬着一切声息。
偶尔有水滴从岩缝坠落,砸在石面上,发出空洞而令人心悸的回响。
顾砚辞——
准确的说,是此刻正使用着顾砚辞身体的林若瑶,几乎是凭借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与焦灼,在荆棘丛生的荒僻小径尽头,找到了那个被藤蔓半遮掩的洞口。
一股混合着血腥与霉烂的气味扑面而来,让她心头猛地一缩。
她带着几个亲卫踉跄着冲了进去,借着从洞口透入的微弱天光,看到了蜷缩在角落阴影里的人。
那人穿着她已破损不堪、沾满污秽的衣裙,身形纤弱,气息奄奄。
那是她的身体。
但她很确定,里面住着的是顾砚辞的灵魂。
“若瑶!”她哑声唤道,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她疾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拂开遮挡在那人面颊上的凌乱发丝,露出的是一张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唇瓣干裂,呼吸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
若不是这诡异的再次互换,此刻躺在这里、承受这无尽折磨与濒死痛苦的,本该是她!
她深吸一口气,弯下腰,用属于顾砚辞的、充满力量的手臂,将那具轻飘飘的单薄身体,小心翼翼地打横抱起。
入手处一片冰凉,轻得让人心惊。
镇国公府,属于“顾将军”与“顾夫人”的院落。
下人们只见他们素来冷峻威严的将军,抱着气息微弱的夫人,如同一阵风般疾步归来,脸色是从未有过的沉凝。
将军径直将夫人送入内室,屏退了所有闲杂人等,只留下心腹丫鬟准备热水、伤药与清粥。
接下来的几日,“顾将军”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夫人”床边。
亲自喂药、擦拭、更换伤处敷料,动作虽因不熟练而略显笨拙,但那份专注与小心翼翼,让偶尔进来送东西的丫鬟们看得红了眼眶。
外界很快传开,说顾将军对遇险的夫人情深义重,亲自照料,无微不至,实乃世间难得的有情郎。
林若瑶日夜不休地看着床上那张属于自己的、紧闭双眼的脸庞,心中被巨大的愧疚与后怕淹没。
若不是阴差阳错……
第三日黄昏,床榻上的人眼睫终于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眼神初时涣散,但在看清守在床边、顶着自己面容的林若瑶时,微微怔了一下。
明白了现状后,他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与无奈。
“顾砚辞,你醒了?”林若瑶声音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俯身靠近。
顾砚辞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巨大的庆幸与如释重负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林若瑶再也忍不住,将床上那虚弱的人环住,红着眼眶哽咽道:“对不起,都是因为我,若不是这身子换了过来,受这些罪的就该是我,是我连累了你……”
她是真的后怕。
若被困在那暗无天日的洞穴里等死的是她自己,她绝无生还的可能。
被她抱住的顾砚辞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一个很轻的动作,却带着安抚的力量。
他的声音沙哑微弱,却异常清晰,一字一句道:“不,幸好换了。”
林若瑶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顾砚辞迎着她的目光,仿佛透过这具躯壳,看到了里面那个懵懂的灵魂:“若是我,未必能这么快找到。”
他不只是在安慰她,更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庆幸承受这一切的是他,因为只有他,或许才有一线生机,也只有她,才能准确地找到被困的位置。
“顾砚辞,你真是太好了!”林若瑶吸了吸鼻子,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眼泪,由衷地感叹道:“处处为人着想,即便身处险境,还想着不连累他人……”
顾砚辞看着她那清澈眼神中的感激与敬佩,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憋闷又无力。
“好了,别哭了,丑死了。”顾砚辞叹了一口气,忍着想揍她的冲动,帮她擦掉了脸上的泪水。
用他的脸哭成这样,他的一世英名啊!
待林若瑶情绪稍缓,仔细喂他喝了点清粥,顾砚辞的精神好转了些。
“你怎么会到那里去?”他看着她,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皇觉寺后山范围极大,密洞隐蔽,他早就带人找过好几遍,把寺庙翻了个底朝天都没发现。
林若瑶眼神变得专注起来,仿佛回到了当时勘察的情景:
“前几日,我随皇淑妃一行人等在寺中祭礼。当时皇淑妃因故情绪激动,身形微晃,她身边那位贴身宫女搀扶她时,手臂稳得出奇,下盘根基更是扎实,瞧着不像是寻常宫娥。”
顾砚辞静静听着,眸中闪过一丝异色。
“而且,”林若瑶继续道:“我偶然靠近那侍女时,在她身上嗅到一股极淡的味道。
清冽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那味道,我曾在以你的身份勘察边境细作案发现场时闻到过,是敌国苍狼部落特有的一种药草,常用于处理伤口或是掩盖某些特殊气味,在中原极为罕见。”
正是这两点看似微不足道的异常,让她对那名宫女留了心。
顺着这条线暗中查探,才隐约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推断出那宫女有可能是敌国细作,并且猜测九公主的意外身亡极有可能与这宫女有关。
她叙述得平静,条理清晰,并未觉得自己做了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却不知,这番细致入微的观察与联想,落在顾砚辞耳中,是何等的惊艳与震撼。
顾砚辞看着她顶着自己那张冷峻的脸,却用着如此认真的语气分析敌国细作,心中情绪翻涌,复杂难言。
他的小妻子,虽然看着笨笨的,但其实远比他想象的更加聪慧敏锐。
“此事我已经告知了七皇子,你昏迷这几日,他已经将好几个敌国细作给揪出来了。”说起这个,林若瑶眼里闪着崇拜和敬佩的光芒。
“你何时与七皇子关系这么好了?”顾砚辞皱了皱眉,不满道。
林若瑶并未留意到他的脸色,自顾自道:“七皇子是我见过最和气的人了,他每次看见我都是笑眯眯的。”
和气?
这说的是他印象中那个极易暴怒,常摔砸物品,言语尖刻的七皇子?
不过细想起来,自从上次在扬州见到他,脾气确实好了许多。
他隐约听到一些传闻,七皇子金屋藏娇,养了个貌美的男宠在身边。
莫非是情场得意,因此性情大变了?
未等两人再多言,门外传来侍从急促的通报声:
“将军,夫人,七皇子殿下听闻夫人醒了,特来府上探望,已至前厅!”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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