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殊若有所思唇中念念:“郁照娘子……是她啊?”
    沈玉絜听后整张脸霎地褪去颜色,苍白如死,碍于在爹娘、未婚妻面前,连多一句急切都不敢表现出来。
    命案和郁照有关……所以那些人并不全然是诓骗他?
    连殊扶额思忖着,道:“沈郎君,你说,那指骨,会是她的么?”
    “不、不是!”沈玉絜旋即站定,矢口否认。
    他不信。
    谁会这样加害郁照?医者的手能侍花弄草,能悬壶救世,谁如斯残忍?
    连殊正色道:“明日我与你同去。天色渐晚,郎主、夫人,晚辈先行告辞。”
    沈家要遣人相送,被她婉拒。
    一向跳脱的阿织出了沈府后也绷着面色,为着那郁照,她虽是郡主的贴身侍女,也曾对郁照颇有微词,但那到底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让郁照活着总比死了强。
    郡主对郁娘子恨得咬牙切齿时巴不得对方去死,也亏得阿织口中阻拦,那几回,她还被狠狠责罚过,受了好长一段时日的冷脸。
    “阿织,那只是我的揣测。”连殊眉梢淡淡一缕悲惘,是阿织猜不明的情愫。
    阿织磕磕绊绊说:“没、没有……奴婢没有多想什么……”
    连殊笑了。
    “人若是死了,无人惦念才可悲呢。”
    阿织心头闷堵,诚然如此。
    为了避免说多错多,触了郡主的霉头,阿织乖乖闭了口,岔开话题哄她开心。
    市集上的喧闹声也散了,游人熙攘,却是向着各自回家的方向,连殊撑靠在案几上,竟起了几分疲乏之意,视线朦胧之际,她擭住了一双伸来的手,力道不小,阿织顷刻叫疼。
    “啊……郡主,阿织只是想为你理一理仪容。”
    连殊坐端正了,松开少女细腕,声色恬淡:“不妨事,阿织下回不要突然凑上前,万一一时惊惧,下手没轻没重伤了你怎么办?”
    阿织点点头,又陡然回忆起沈玉絜说她杀人自保之事,没来由的恶寒一下,似乎处处都相近,可又处处都陌生。
    待终于赶到郡主府,阿织先下车接驾。
    一主一仆并行,在府外台阶边缘处,疏叶掩隐,放了一枚匣子,阿织眼尖一下子就看见。
    “郡主,那儿怎么会有匣子?”
    连殊循着她的指示望过去,果见一只深红色的木盒,走近了捡起,心里浮起隐秘的慌张。
    “郡主,不打开看看吗?”
    “入府了再看。”连殊亲自端着它入内。
    木匣轻巧,可临了揭开之时她犹豫了,仿佛已经未卜先知,其中摆放着什么棘手之物。
    按常理说,送礼者不会那么潦草地搁置在府外阶边,做出此等事,兴许是另有隐情。
    阿织咕咚咽了口唾沫,不敢催,又捺不住好奇,时不时盯向连殊。
    盖子推动,入眼的是红过蔻丹的血色,再往上,是关节,全部呈现出来是被人拔去指甲的手指!
    “啊啊啊——”阿织情急下失态抓紧了连殊手腕。
    连殊手抖一瞬,盒子被打翻在地,手指落出来弱弱搭在匣子边,匣中压着的花笺浸透了丹色,妖妖冶冶。
    花笺几乎是空白的,只在边角用朱砂小小描了个字,被血糊成一团,辨不清楚了。
    连殊与阿织都没有去捡木匣和断指,阿织还要强装镇定去安抚她。
    “不晓得是哪个砍脑壳的玩意送来的!奴婢马上叫人来收拾了,郡主坐下压压惊。”
    缓了良久,连殊容色稍霁,扯住了阿织阻止。
    “莫声张……这东西既然出现在郡主府,必然有用,明日……明日我带着它去顺天府……”
    手指不会平白无故出现。
    清同苑骰盅里倒出那么多段指骨,那这份特意装点过的断指,怎不可能是郁照的血肉呢?
    郁照啊郁照,还真是死了都要缠她。
    连殊不晓得该哭还是该笑。
    她理顺了头绪,在阿织讶然的注视下收捡起杂物。
    “郡主,太脏了,奴婢来……”
    连殊简单吩咐下去:“你出去吧,备热水梳洗。”
    阿织总不能忤逆了她的安排,诺诺退出房间。
    少女双眸乌黑冷清,渊月沉珠,久睇着断指,神情从戒备变得柔和,捡起那一截腥臭,从容地与自己本身的一根根手指比对,略有了几分计较。
    她猜,这一根是食指。
    细指纤纤,可惜被拔去了指甲,实在是无人能鉴美丑。
    连殊轻轻摩挲着指腹,默然着将断指重新装好,盖上的瞬间,如释重负。
    这是个与沈玉絜有不解之缘的女郎,她这辈子,或许都无法摆脱她的阴影。
    下人们动作十分利索,不多时阿织就请她前去汤池沐浴,连殊行过廊庑,夜风时来,吹动女郎素纱缈然,风息环佩琅琅穿境。
    她倏地问了:“阿织,我脏吗?你怕我吗?”
    连殊的少女愁肠是恣睢张扬,不得沈郎心。是沈玉絜总嫌她居高临下,总冷她情窦初开的百般殷切。
    她从来是众星捧月的,外人的舌根嚼不到她面前。今日染血,她突然想问一问心腹,是如何看待她的。
    阿织垂首回话:“郡主怎会肮脏?郡主从来都是鲜靓整洁的,是今日事出有因。不论几时,阿织都不会畏惧郡主。”
    连殊轻擦婢女白嫩脸庞,方才她答话时目有倾移,眼神时而掠向廊外,连看也不敢看贵人一眼。
    “你撒谎了。”
    是故,连殊笑靥遽然,却骇得阿织魂不守舍,她放开手又端在身前,从容淡漠。
    “阿织,已不用你侍奉了,你下去歇息罢,去取一支安神香用,以免午夜惊梦。”
    阿织定定心神,领受了她的宽宥。
    毕竟这样的善待并非每日都有,且若是不领情,反而在郡主面前讨不到好,只有听话的奴婢才能永远留候在主子身侧,偷着她指缝流出来的一点势,让他人不敢看轻。
    一池兰汤雾霭氤氲,连殊跪在水岸边沾水慢慢擦净血垢,借得水波悠悠漾漾照清皙白的面庞,倒影是摇摇曳曳的,仿佛她身后还追着另一段魂魄,以头抢地、神嚎鬼哭。
    郁照死了?
    已经确定郁照死了?
    一个声誉在外,世人巴望着将她像仙人一样用香火供奉的凡人,死了?
    连殊俯身揽碎了水影,暗自唏嘘。比起因果报应,她还是觉得那一句“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才更符合世道。
    “郁娘子,魂安吧。”
    别再缠着她了。  
                (爱腐竹小说网http://www.ifz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