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天光熹微,拨云拂晓。
    甫一出府,连殊在阶上望见另一架马车,自来时方向看,她大致便有了推测。
    “玉奴。”
    轻帘拨动,探出清瘦分明的四指,一角划乱,恍惚窥见少年狼顾之姿,待他侧首对视,凤目中冰雪意消、春光融融。
    连衡唇角噙笑,淡而得体:“姑母今日也要去顺天府的吧?”
    他下了车亲自来接,乌发垂肩,浅杏春衫,一搦细腰,衣袍飘举,若不是被那沉疴旧疾拖累,想与信王府议亲的女郎绝不在少数,门槛都要被踏碎。
    连殊沉吟片刻,笑道:“算得真准。”
    “就一道去吧。”连衡不予她拒绝的余地。
    她径直走向王府准备的车驾,双手还捧着那个匣子,果然引来了连衡的注视,姑侄两人一前一后上车,对坐两边。
    很浓的杏花香味,随着马车的颠簸摇曳缭绕,无形的却如似嘶嘶蛇信,歹毒地钻入她鼻腔舐动。
    她冷冷地抬动眉梢,这样细微的动作被连衡捕获了,少年作出一副关切的模样来。
    “姑母怎么了?”
    连殊嗅着杏花香,总会想起那春光般的女郎,“没什么……想到郁照了。”
    想到那年初见也是春日,郁照尚未及笄,怀拢着几支春杏,扶光轻衫、雪白花鸟襕裙,冰消雪融时她娉婷逆行,与连殊他们错身而过,前去药铺为城中疾苦者义诊。
    眼似琉璃,丹唇含珠,仰面掠过车驾上的贵人,只余惊鸿一抹。
    只是当时郁照眸中含笑,顾盼朦胧。
    连殊知道这杏花气息的由来,是他存心为之。
    连衡笑了,仿佛在说,想起来那个人就好,还记得她就好。
    不过两个往日相看两厌的人能这样平心静气坐于一处,已经是天尊开恩了。
    其实连殊以为他会先过问她随身携带的那个木匣。
    连衡整段途中都安安静静翻着经卷,似乎多是佛家经著,好端端的,怎么读起佛经来了?性格已经长成了,现在还要修心养性吗?
    临到顺天府外,连衡才放下那些,询问她手中物:“姑母,你怎的带了一个匣子来?里面装的是什么?”
    “匣中血腥,如昨日所见之骰盅,不知是谁送到郡主府前的,私以为会与命案有关,便一道带来了。”
    连衡听后会意,伸出的手指又缩回去,似乎嫌恶于沾上它的腥臭,她则无意中露出抹讥诮。
    他不想沾染污秽血迹。
    可人这辈子,哪能丁点不沾血腥。
    在连殊视下,恰恰成了懦弱缺点。
    连衡岔开话头,谈论她昨日去向:“听闻姑母昨日离开清同苑去了沈府,沈家人有给姑母满意的交代吗?”
    所谓交代,指让沈玉絜跪地致歉,还是点拨沈家人禁足沈玉絜?
    连殊笑笑,不置可否。
    反正沈玉絜是目击证人之一,今日还是要到顺天府作证录供的。
    一想到或许又要见沈玉絜,她心下五味杂陈。
    “姑母,到了。”
    少年清越的嗓音打断她的神游。
    双双下车后,有仆役接引至理问所,去到长官面前将昨日事从头至尾交代清楚。
    连殊捡好匣子走着,自知晓她手中物后,连衡不自觉与她扯开些许身位,恐染浊气。
    沈玉絜自是早到,他脸颊鲜红高肿,招摇过市,显然是沈家给文瑶郡主的交代,虽是一番苦肉计,无疑也取悦了连殊。
    否则,她怎还有心笑出口?
    “沈郎君,日安。”
    沈玉絜安不安他自有所衡量,只是今日是为骰盅指骨案来,案件牵系郁照生死,他心思凝重,无意于与连殊浪费唇舌。
    他简要回敬:“郡主、公子日安。”
    “公子”的称呼实是耐人寻味,但凡连衡的母亲是嫡王妃,便该称呼其世子,不过谁都明了,连衡这辈子恐怕都止步于“公子”之名。
    那就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病罐子。
    三人先后面临询问,以取述状,互为佐证。
    连殊是最后去见理问的那人。
    “文瑶郡主。”
    “嗯。”连殊不徐不疾递交木匣,道:“询问前,不妨先看一看此物。”
    理问有所狐疑,小心接过它,匣子打开前她好言提醒:“当心受惊。”
    匣子慢慢推开,理问紧张地捧它近看,果见一根切面不整的手指静静躺在其中,与其说是断面不平,实则是指根处被削去了半厘肌肤才显得坑洼。
    好诡异,证人竟带了这么一根断指前来。
    匣子立刻盖上,连殊温声语:“我想问,此物可与昨日指骨案有关?”
    理问缄口,思绪略做整理,而后道:“仵作验过,指骨数目确有差漏,那只右手差一根食指……啊,下官不知郡主是从何处得来的这根断指?”
    竟真是食指。
    连殊面色微变,端得如梦初醒。
    她道:“是有人送至郡主府外……那厮如此招摇,恐意图栽赃或挑衅。”
    “下官省得了。”理问点点头。
    之后连殊将昨日去清同苑的前因后果、全局经过一通诉说,与沈玉絜、连衡二人的证词大差不差,只不过在和沈玉絜碰面的细节上有微末差别,想来是那人为了挽尊……但也无甚影响。
    到底是他们之间的私事。
    昨日除清同苑经历封查,那几名赌徒也并未落得幸免,被扭送羁押,因着连殊曾是当场受害者,理问多提了一嘴。
    “郡主,昨日你在清同苑所杀……”
    连殊:“昨日我确有杀人,情急之下为自保。”
    “不不不……郡主许是有误解,是我等查明了那些赌徒的身份,系郊外山匪,据传是受人指使,诱骗沈公子前去赴约,不想会演变成那样……”
    连殊眉梢轻挑:“全都抓住了?”
    理问一颔首:“罪犯俱在。”
    她刻意问了昨日案发时急于逃离的、摇骰子的仆役,据传他连清同苑三楼都未跑下去,就口鼻流血,骨碌碌摔下楼梯,头朝地,撞死时双目圆睁。
    那人可是指骨案的一条线索,不成想竟在昨日当场就断了。
    主使者当真是刻意宣衅,又轻易撇断马脚。
    亦或者说,他/她丁点不在意所谓人命,才猖狂至此。
    连殊听了几个关键词,便无视他的絮叨,末了,只是过问起那些人的下场。
    “怎么处理那些匪徒?”
    理问眼观鼻鼻观心,反而问她:“郡主意下如何?”
    她直言:“律法审判,我只粗浅知一些,但他们应当数罪并罚……对了,今日可否让我等去牢中探视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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