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黑风关的轮廓染得愈发沉凝。那座盘踞在山脊上的雄关,此刻却没了往日的旌旗猎猎——城堞上的“苏”字旗被炮火熏成焦黑,边角卷成破絮,几处城墙炸开的缺口还露着新鲜的砖茬,匈奴弯刀劈砍的深痕在暮色里泛着冷硬的光,像一道道未愈的伤疤。
“加快步速,务必在戌时入关!”谢砚勒紧“踏雪”的缰绳,黑马喷着白气,蹄下碎石飞溅。他侧头看向身后马背上的苏清鸢,见她裹着羊毛棉衣仍忍不住缩了缩肩,便反手解下自己的玄色披风,绕到她身前仔细系紧,指尖不经意触到她微凉的脖颈:“北境入夜便起寒风,这披风挡寒,别摘。”
苏清鸢指尖攥着披风边缘,那布料上还留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耳尖微热:“你的胳膊还伤着,会不会冷?”
“我常年在北境,耐冻。”谢砚轻笑一声,抬手示意队伍提速——五千精兵的铠甲碰撞声、马蹄声交织在一起,在空旷的山谷里传出老远,很快便抵至黑风关下。
“咻——”一支鸣镝突然从城楼上射来,擦着队伍前方的地面钉入碎石中。紧接着,城楼上响起弓弦绷紧的脆响,数十支箭矢齐刷刷对准了他们,一个粗犷的声音带着警惕炸开:“来者何人?黑风关被围多日,匈奴细作常扮商旅混入,再往前一步,休怪箭下无情!”
是守关校尉周虎的声音。苏清鸢心里一紧——父亲说过,周虎是他最信任的部下,如今这般严防,想必是被匈奴的细作折腾怕了。
谢砚抬手示意队伍停下,朗声道:“周校尉,本王乃北境谢砚,携五千雁门关精兵与粮草物资,特来支援苏将军!”
城楼上的周虎沉默片刻,探出头来眯眼打量。谢砚虽未穿玄甲,却一身墨色锦袍衬得身姿挺拔,腰间悬挂的北境王印在残阳下闪着金光,身后的士兵阵列整齐,甲胄鲜明,绝非匈奴细作能冒充。可他仍不敢松口:“谢王公可有信物?近日匈奴扮成商旅劫过三次粮草,末将不敢轻信!”
谢砚刚要解下王印,苏清鸢已从怀中掏出两样东西,踮脚举过头顶,声音清亮:“周校尉,我是镇国公府苏清鸢,这是父亲三天前写给我的家书,封口有他的私印;还有谢王公的玄铁令牌,你当年随父亲去王府赴宴时,该见过这令牌的纹路!”
周虎趴在城楼边仔细辨认——那封家书的封口确实盖着苏战的“苏”字私印,玄铁令牌上“北境谢府”的云纹更是他记忆中的模样。他再看向马背上的苏清鸢:虽一身劲装风尘仆仆,却眉眼沉静,举手投足间竟有几分苏将军的风骨,与京城传闻里“痴恋太子的草包嫡女”判若两人。
“撤箭!开城门!”周虎大喝一声,城楼上的箭矢缓缓收回,沉重的城门“嘎吱嘎吱”地向内打开,绞盘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关前格外刺耳。
刚一入关,一股混杂着血腥味、草药味与焦糊味的气息便扑面而来。苏清鸢的心脏猛地一揪——城道两侧的临时棚屋里,躺着不少受伤的士兵,有的断了胳膊,有的腿上缠着渗血的破布,却仍咬着牙擦拭长枪;巡逻的士兵个个面带饥色,甲胄上沾着干涸的血渍,眼窝深陷,却眼神锐利如鹰,死死盯着关外的方向。
“小姐!您可算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人群里冲出来,是父亲的贴身护卫老赵。他铠甲上满是刀痕,左臂缠着绷带,见了苏清鸢,眼眶瞬间通红,“将军他……他已经三天没合眼了,白天在城楼上督战,夜里就靠在城垛上歇会儿,连口热粥都没顾上喝!”
苏清鸢跟着老赵往城楼跑,脚步发颤。谢砚则留在城下,与陈峰低声吩咐:“先将粮草分一半给守城士兵,让伙房立刻煮粥;伤药交给医兵,优先处理重伤员。你带一千人守住城门,其余人随我在关内布防,以防匈奴夜袭。”
“末将领命!”陈峰躬身应下,转身有条不紊地调度士兵。
刚登上城楼,苏清鸢便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苏战穿着一身磨得发亮的旧铠甲,鬓角的白发又添了许多,正扶着城垛远眺关外,寒风将他的战袍吹得猎猎作响,背影竟透着几分佝偻。他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地图,指腹反复摩挲着黑风关的粮草通道,像是在盘算着什么。
“父亲!”苏清鸢的声音带着哽咽,快步冲了过去。
苏战猛地回头,看到女儿的瞬间,眼中先是震惊,随即涌上狂喜,紧接着又被担忧取代。他快步上前,一把抓住苏清鸢的胳膊,上下打量着,指腹划过她脸颊上的薄尘,声音发颤:“清鸢?你怎么来了?北境这么危险,谁让你过来的!”
见女儿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并无外伤,他才松了口气,却又板起脸,语气严厉:“胡闹!你一个女子,跑到这战场上来凑什么热闹?明日我就派老赵送你回京城,这里的事有我和谢王公,不用你操心!”
“我不回!”苏清鸢摇头,眼神坚定如铁,“父亲,我带了二十车粮草和十斤金疮药过来,能解黑风关的燃眉之急。而且谢砚带了五千精兵,咱们里应外合,一定能打退匈奴!”
她从怀中掏出父亲的家书,递了过去:“您写的信我收到了,太子压下奏疏不肯发兵,我不能看着您在这里受苦。”
苏战接过家书,指尖抚过上面自己潦草的字迹,眼眶微红。他看着女儿眼中的决绝,忽然想起她小时候跟着自己在演武场看士兵操练的模样,那时她就说“要像父亲一样护着家国”,如今竟真的做到了。
“将军,谢王公来了。”老赵在一旁轻声提醒。
苏战抬头,见谢砚正缓步走来,左臂上的纱布虽换了新的,却仍能看出包扎的痕迹。他连忙迎上去,拱手行礼:“谢王公辛苦,劳你亲自带兵前来。若不是你,黑风关恐怕撑不到今日。”
“苏将军坚守多日,才是真的不易。”谢砚回礼,语气诚恳,“眼下匈奴刚得了粮草补给,士气正盛,咱们得尽快制定反击计划。今夜先让士兵们吃饱饭、休整好,明日清晨,我带两千精锐绕到匈奴后方,截断他们的粮草通道;将军则在关内坐镇,率军在关前佯攻,吸引匈奴主力的注意力。等他们发现粮草被烧,军心大乱时,咱们再内外夹击,定能破敌。”
苏战沉吟片刻,点头赞同:“此计甚妙!只是匈奴的粮草营设在狼山峡谷,那里易守难攻,且有三百精兵守卫,你带两千人是否太少?”
“足够了。”谢砚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的地图,展开铺在城垛上,“狼山峡谷两侧是悬崖,我让士兵们提前在崖上堆好滚石和火油,等粮草车进入峡谷,便用滚石堵路,火箭引燃火油,既能烧毁粮草,又能阻拦援兵。陈峰会带五百弓箭手在峡谷外接应,以防万一。”
苏清鸢凑在地图旁,看着狼山峡谷的地形,忽然开口:“谢砚,匈奴若发现粮草营遇袭,会不会从侧面的小路派援兵?我看地图上标着狼山南侧有一条樵夫走的山道,虽狭窄,却能绕到峡谷后方。”
谢砚眼前一亮,他竟没注意到那条小路。他看向苏清鸢,眼底满是赞许:“你提醒得对!我明日让陈峰分两百弓箭手守在山道入口,若有匈奴援兵,便用弓箭阻拦,绝不让他们靠近粮草营。”
苏战看着两人默契的模样,心里暗暗点头——谢砚沉稳有谋略,清鸢心思缜密,两人并肩,倒真是天作之合。
夜色渐深,城楼下传来士兵们的欢呼声。苏清鸢探头望去,见伙房的士兵正抬着热气腾腾的粥桶穿梭在营地中,受伤的士兵捧着粥碗,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她心里涌起一阵暖流,转头对谢砚道:“还好我把嫁妆当了,换了这些粮草,能让大家吃顿饱饭。”
“等战事结束,我赔你更多嫁妆。”谢砚轻声道,语气认真。
苏清鸢脸颊微红,刚要开口,便被苏战拉着往关内的临时住处走:“走,跟父亲回屋,我有话跟你说。”
临时住处是一间简陋的木屋,里面只有一张木板床、一张缺了角的桌子和两把椅子,桌上放着半碗没喝完的糙米粥,旁边堆着一摞军情简报。苏战倒了杯热水递给女儿,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清鸢,你跟谢王公……到底是什么关系?”
“就是盟友啊,我们都想查清母亲和废后的冤案,扳倒皇后与太子。”苏清鸢避开父亲的目光,指尖搅动着杯中的热水。
“盟友会把自己的披风给你穿?会为了你亲自带兵来救我这个老头子?”苏战笑了笑,眼神里带着几分狡黠,“谢砚这孩子,我早年在北境见过几次,性子冷得像块冰,别说给人披披风,就是多说一句话都难。如今对你这般上心,你当父亲看不出来?”
苏清鸢的脸瞬间红透,小声道:“父亲,现在说这些不合适,明日还要打仗呢。”
“怎么不合适?”苏战收起笑容,语气郑重,“你母亲走得早,我一直担心你在京里受委屈。谢砚是个可靠的人,有他护着你,我也能放心。”
父女俩正说着,门外传来敲门声,是谢砚。他手里拿着一个油纸包,走进来道:“晚翠说你还没吃饭,这是她刚烤的芝麻饼,你垫垫肚子。”
苏清鸢接过油纸包,打开便闻到浓郁的芝麻香——是她在国公府时最喜欢的口味,没想到晚翠竟记着,还带来了北境。
“将军,清鸢,明日的作战计划我又细化了一下,你们再看看。”谢砚将一张新画的地图放在桌上,上面详细标注了出兵路线、埋伏地点和接应时间,连士兵的分工都写得清清楚楚。
三人围在桌前,借着烛火研究地图,直到烛火快燃尽,才各自散去。谢砚送苏清鸢回她的木屋,路上,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明日你就在关内待着,别去城楼,也别靠近城门。”谢砚停下脚步,眼神认真,“匈奴可能会有反扑,我不想你出事。”
“你也要小心。”苏清鸢抬头看着他,眼底满是担忧,“狼山峡谷危险,你胳膊上的伤还没好,别太拼命。”
“放心,我会平安回来的。”谢砚抬手,轻轻拂去她发间的落叶,“等打退了匈奴,我带你去看北境的格桑花,漫山遍野都是,比京城的荷花好看多了。”
苏清鸢点头,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心里暗暗祈祷:明日一定要平安。
回到木屋,苏清鸢从怀中掏出那支白玉簪——是谢砚白天帮她整理披风时,不小心从她衣襟里掉出来,又悄悄塞回去的。簪身上的兰草纹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她摩挲着簪子,想起七夕夜星河台下的约定,嘴角忍不住弯起。
与此同时,谢砚回到自己的住处,从怀中掏出一张密报——是陈峰刚送来的,上面写着“匈奴粮草营的守将是皇后外戚林氏的远亲,与太子有书信往来”。他将密报点燃,看着火苗吞噬字迹,眼底闪过冷意:皇后与太子,竟连匈奴都能勾结,这笔账,日后定要好好算。
夜色渐深,黑风关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城楼上的士兵还在巡逻,火把的光芒在黑暗中摇曳。一场决定黑风关命运的战斗,即将在明日清晨,伴着朝阳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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