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头领心领神会,脸上的暴怒迅速转化为一种更阴毒的狂热。
他抓起那孩子,如同抓起一只待宰的鸡崽,再次对城下的乔兮月发出了最后的通牒。
“妖女!你听到了吗?吾神,要你献祭!”
他狞笑着,将手中的孩子高高举起,对准了城墙之下那坚硬的、铺满了碎石的地面。
“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本使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神罚!”
“用这个小杂种的血,为你铺一条……通往祭坛的路!”
他手臂后扬,那瘦小的身躯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令人绝望的弧线,伴随着孩子一声微弱的哭喊,如同一片凋零的落叶,朝着下方那片冰冷的死亡,直直坠落!
“不——!”
城内,无数百姓发出了惊骇欲绝的尖叫,一些妇人甚至当场吓晕了过去。
周景琰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冲上了头顶,睚眦欲裂,他下意识地便要去拔剑,可那百步之遥的距离,让他所有的动作都显得如此苍白而徒劳!
然而,就在那孩子即将坠落的瞬间——
黎子钊动了。
他不知何时已从马背上跃下,手中稳稳托着一架造型奇特的乌金短弩——那是乔兮月根据系统图纸,为他量身打造的防身利器,有效射程百步之内,穿金裂石。
他眼中的焦点,并非那坠落的孩童,甚至不是那狂笑的黑袍人。
他所有的心神,都凝聚在城下妻子高举的那支凤凰步摇之上!
那步摇顶端点翠反射的寒光,是他整个世界里唯一的坐标!
风速、距离、孩子下坠的速度,黑袍人手腕因发力而产生的细微颤动……这一切,都在乔兮月举起步摇的那一刹那,在他脑中化作了一道终极的、只有一个解的算题。
圣贤书中的格物致知,此刻成了最致命的杀人术!
他扣动扳机,不是凭感觉,而是凭一个读书人对天地至理的绝对自信!
在乔兮月抬手,凤凰步摇折射出第一缕寒光的瞬间,他扣动了扳机。
“咻——!”
一声短促到极致的锐鸣!
那支由玄铁打造的特制弩箭,如一道撕裂空间的黑色闪电,后发而至!它没有射向孩子的身体,而是以一种羚羊挂角般无迹可寻的角度,精准无比地,射中了那黑袍头领扬在半空中的手腕!
“噗嗤!”
那是一声极其沉闷的、利刃穿透皮肉的声音。
黑袍头領那只戴满了骨环的手腕,瞬间炸开一团血雾!
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那被贯穿的剧痛便让他手臂一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
而那个被他抛出的孩子,也因此失了力道,下坠的轨迹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偏斜。
可就是这微不足道的一丝偏斜,却成了一道划分生与死的界线!
就在那孩子即将落地的前一瞬,城墙的阴影之下,一张早已待命的、由数层厚实帆布缝制而成的巨网,被十几名身手矫健的神机营士兵猛地撑开!
“砰!”
一声闷响,那小小的身躯,稳稳地落入了网中,弹了两下,便没了动静。
没有骨骼碎裂的声音,没有血肉模糊的惨状。
一个士兵飞快地冲上前,将孩子从网中抱起,扯着嗓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城墙内外,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呐喊:
“孩子没事!公主殿下的神兵,接住他了!”
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城墙内外,无论是狂热的巫神使徒,还是惊恐的百姓,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呆呆地看着这颠覆了他们认知的一幕。
天降神册,已是神迹。
如今,竟还有神兵天降,于万丈城头之上,救下必死之童?
那个单薄的白衣女子,她不是妖女,她不是瘟神……她是真的,能与那高高在上的巫神分庭抗礼的,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短暂的死寂过后,城内,不知是谁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他扔掉了手中那本可笑的巫神经文,捡起地上那张画着烂橘子的《防疫手册》,发出一声压抑了太久的、混杂着劫后余生与滔天怒火的嘶吼!
“假的!都是假的!”
“那巫神只会让我们等死!只有公主殿下,只有橘神卫,才是来救我们命的!”
他的吼声,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安康县内早已被恐惧与绝望浸透的干柴!
“对!跟他们拼了!”
“我儿子还等着我用橘子皮救命呢!”
“砸了那狗屁祭坛!”
民心,在这一刻,彻底倒戈!
那些方才还畏畏缩缩的百姓,此刻却爆发出了惊人的勇气。
他们操起了家中的锄头、扁担、菜刀,那一张张被饥饿与病痛折磨得麻木的脸上,重新燃起了名为“希望”的火焰,汇成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疯狂地涌向了城中心那座用白骨搭建的、邪恶的祭坛!
城墙之上,那群巫神使徒彻底慌了。
他们怎么也想不通,为何自己那足以让鬼神退避的巫术,竟敌不过一首粗鄙的歌谣和几张破纸?
就在这片混乱之中,安康县那扇沉重的、紧闭了数日的城门,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不是被神雷轰开,不是被大军撞开。
而是被无数双属于庄稼人、小商贩、教书先生的手,从内部,一点一点,奋力地推开!
一道光,从门缝中透了进来,驱散了城内的阴霾与死气。
周景琰呆呆地看着那扇缓缓打开的城门,那一道光,仿佛也照进了他被皇权与愤怒填满的心。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那一张张由麻木、绝望,转为愤怒、充满希望的脸。
他手中的三千神机营,能用刀剑逼他们下跪,却无法让他们从心底里站起来。
而皇姐,仅凭一首歌谣,几张破纸,和那生死一线间的仁心,便让他们自发地拧成了一股足以推开城门、冲垮神坛的洪流!
这一刻,他才真正理解了姐夫那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含义。
他所倚仗的“势”,是父皇给的,是皇权给的,是杀伐决断的“术”。
而皇姐所用的“势”,却是从民心这片最广袤的土壤里,亲手种出来的,是润物无声,却能撼动天地的“道”!
他手中的佩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那柄象征着储君威严与杀伐的利器,在“民心”这股更磅礴的力量面前,竟显得如此冰冷而脆弱。
他猛地翻身下马,拨开所有亲卫,一步步走到乔兮月的身后。
他眼前,清晰地浮现出另一条道路——他原本会选择的路:神雷开道,铁蹄踏入,血流成河,一座被恐惧统治的死城,一份记录在史书上的、冰冷的“平叛”大功。
而她呢?
她用几张纸,一首歌,一颗救人的心,换来了一座城门为她而开,万千百姓为她而战!
一个,是君王的征服;另一个,是人间的道。
他一直学的是帝王之术,而今日,皇姐却为他上了最深刻的一课——何为国之根本。
在漫天“公主千岁”的山呼海啸中,这位大周朝未来的君王,对着那个单薄的背影,郑重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次,他拜的,是足以颠覆他所有认知,为大周开创一个全新时代的……道。
“皇姐,”他抬起头,那双年轻的眼眸里,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与炽热,“孤今日,受教了。”
乔兮月没有看他。
她的视线,穿过那扇洞开的城门,越过那些暴动的百姓,死死地锁定在了城中心那座若隐若现的、白骨森森的祭坛之上。
她对着黎子钊,轻轻点了点头。
黎子钊会意,上前一步,将那件绣着鸾凤的宫装,重新为她披上,系好领口的盘扣,仿佛为即将出征的将军,披上最坚固的铠甲。
乔兮月的声音,伴随着城门彻底洞开的巨响,响彻在所有人的耳边:
“该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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