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要看神迹吗?”
乔兮月看着太子那错愕不解的脸,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自信到近乎残酷的笑意。
“那我就让他看看,什么叫腐草为药,朽木为兵!看看我这凡人之躯,如何碾碎他那可笑的巫神!”
说罢,她拨开弟弟因愤怒而颤抖的手臂,在万众瞩目之下,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肝胆俱裂的决定。
她走回马前,黎子钊已经默默地等在那里。
两人对视,没有一句话,却胜过千言万语。
乔兮月伸手,黎子钊便将一杯清水递到她唇边。
她一饮而尽,仿佛饮下的是奔赴沙场的烈酒。
她解开了身上那件绣着鸾凤和鸣的华美宫装,叠好,郑重地交到春樱手中,仿佛交托的不是一件衣物,而是她身为公主的尊荣与退路。
只着一身最单薄的白色中衣,赤着双足,她义无反顾地踏上了那片冰冷、混着泥浆的土地。
“皇姐!你疯了!”周景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想冲上前,却被黎子钊如山般的身影死死拦住。
黎子钊没有说话,只是对着他,缓缓地、郑重地摇了摇头。
那眼神在说:信她。
乔兮月没有回头。
她一步一步,孤身一人,朝着那座紧闭的、仿佛地狱入口的城门走去。
她的步子很稳,背影单薄,却又像一柄刺破阴霾的利剑,决绝得让城外上千名神机营将士都忘了呼吸。
黎子钊站在太子身侧,死死攥着手心,目光却片刻不离妻子的身影。他在等,等那个只属于他们二人的信号。
当乔兮月走到距离城门百步之遥,一个预先算好的、能让城头看得最清,又能最大限度吸引火力的位置时,她霍然停步。
“安康县的父老乡亲们听着!”
她的声音清亮,如金石落地,穿透了那阴邪的咒语,响彻在死寂的城池上空。
“我乔兮月,大周的镇国公主,今日,便应了你们的巫神!”
她张开双臂,任由那带着血腥味的冷风吹拂着她单薄的衣衫,那姿态,仿佛在拥抱死亡,又仿佛在拥抱这一城受苦的子民。
“我之性命,若能换一城安宁,死,又何惧!”
这一幕,让城墙上那些狂热的巫神使徒,都出现了片刻的失神。
为首的黑袍头领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的狞笑。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只要这妖女自焚谢罪,他巫神岛的威名,便将彻底压过大周皇室的天威!
就在他准备下令开城,迎接这只自投罗网的羔羊时。
乔兮月缓缓抬起手,做了一个他完全看不懂,却让黎子钊瞳孔猛地一缩的动作——她将那支赤金点翠的凤凰步摇,高高举起,迎向天空!
这,就是总攻的信号!
“动手!”黎子钊的声音与那步摇举起的动作完美重合,他对着早已蓄势待发的百夫长,下达了来自公主的军令!
百夫长瞳孔猛地一缩,瞬间领悟!
他不再犹豫,猛地转身,对着身后那上千名袍泽,发出一声压抑着极致兴奋的怒吼!
“橘神卫——!听令!”
下一瞬,令城头所有巫神使徒都瞠目结舌的、荒诞至极的一幕,发生了。
城外,那上千名煞气腾腾的神机营精锐,竟“哗啦”一声,齐刷刷地放下了手中足以开山裂石的神弩与重盾。
他们从怀中,取出的不是弓箭,不是刀剑,而是一卷卷画着烂橘子的……《防疫手册》!
城头的黑袍头领先是一愣,随即发出刺耳的嘲笑:“虚张声势!给我念咒!压住他们!”
然而,他的声音,很快便被一股更磅礴、更浩荡的声浪彻底淹没!
“烂橘子,是个宝,青青霉菌要刮好!”
“兑上猪油搅一搅,蝎子图上敷一遭!”
“一天一次别嫌少,三天保证活蹦乱跳!”
没有阴森的咒语,没有鬼神的哭嚎。
取而代之的,是上千名铁血汉子,用他们操练了无数遍的、足以震慑沙场的行军战歌的曲调,扯着嗓子,吼出的最粗鄙、最直白,却也最振奋人心的歌谣!
那歌声,整齐划一,气贯长虹!
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那股子源于军阵的、磅礴浩荡的阳刚之气,瞬间便将城头上那点阴邪鬼祟的巫神咒语,冲得七零八落,荡然无存!
城头的黑袍头领彻底懵了。他脸上的狞笑,僵硬成了一个无比滑稽的表情。
这是什么邪术?!
就在他失神的瞬间,后方,数十架早已待命的投石机,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黎子钊手臂猛然挥下:“放!”
没有滚石,没有火油。
数万份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如雪片一般的《防疫手册》,被精准地抛射而出!
它们越过高高的城墙,如一场突如其来的甘霖,纷纷扬扬,精准地洒向了城内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座坊市,每一个紧闭的院门。
安康县内,一座破败的院落。
妇人死死抱着自己那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孩子,听着城外那越来越响亮的、古怪却又朗朗上口的歌谣,眼中是死水般的绝望。
忽然,“啪”的一声轻响。
一卷用油布包着的东西,从天而降,恰好落在了她的脚边。
她颤抖着手,打开。
那熟悉的、在宁州府早已传遍的烂橘子图案,那句“三天保证活蹦乱跳”的承诺,像一道最刺眼的光,狠狠地照进了她早已被黑暗吞噬的心!
“是……是神册!是公主殿下的神册!”
她发出一声喜极而泣的尖叫,也顾不上城外的官兵,疯了似的冲出院门,将那从天而降的“神册”,一张张地捡起,死死地抱在怀里,仿佛抱住了全家人的命!
同样的场景,在安康县的每一个角落,同时上演。
那些被恐惧和绝望逼到极限的百姓,那些被巫神使徒以“妖邪附体”为名,准备当成祭品活活烧死的病人,在听到那熟悉的歌谣,看到那从天而降的希望时,眼中那点早已熄灭的求生之火,轰然复燃!
“是橘神卫!是公主殿下的橘神卫来救我们了!”
“我们有救了!”
“跟他们拼了!”
民心,彻底逆转!
城头的黑袍头领脸上的狞笑彻底凝固。
他感受到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被亵渎的暴怒!
他所信奉的巫神之力,是源于鲜血与灵魂的献祭,是幽邃、神秘、令人敬畏的。
可城下那股力量,却充满了阳光、铁血、与最粗鄙的生命力!
它简单、粗暴、却又像野火般势不可挡!
这根本不是邪术,这是另一种“道”,一种要将他们的神,从神坛上活活拉下来,踩进泥土里的“道”!
他猛地转头,看向祭坛的方向。
那一直如磐石般盘坐的“巫主”大人,在听到那震天歌谣的瞬间,那笼罩在斗篷下的身躯,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他缓缓抬起头,斗篷的阴影下,一双不似活人的、仿佛燃烧着幽蓝色鬼火的眼睛,第一次,穿透了重重人影,死死地、贪婪地锁定在了城下那个孤身而立的白衣女子身上。
“皇血……龙气……”一道仿佛从九幽之下传来的、不男不女的嘶哑声音,在黑袍头领的耳边响起,带着极致的兴奋与贪婪,“好一个……完美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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