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陷落的烟尘,并未随着西岐大军的入城而完全平息。焦糊味、血腥味混杂在初春尚且凛冽的空气中,笼罩着这片曾经的帝畿。曾经车水马龙的朱雀大街,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和烧得焦黑的梁柱,无声地诉说着那场最终之战的惨烈。偶尔有野狗在废墟间刨食,发出的呜咽声更添几分凄凉。
西岐的士兵们开始清理战场,将双方阵亡者的尸体分开处理。商朝士卒的遗骸被草草堆积,准备集中焚化,而西岐战死者的尸体则被小心收敛,等待运回故土安葬。这种区别对待,无声地宣告着胜利者与失败者的界限。一队队西岐兵卒挨家挨户搜查漏网的抵抗者和有价值的战利品,呵斥声、哭喊声、以及兵刃碰撞声零星响起,打破了死寂,却更显压抑。
姜子牙和云中子并未入住残破的宫殿,而是在城外原闻仲大营的旧址上,重新立起了西岐的帅帐。帐内,气氛并不轻松。
“闻仲被救走,终是心腹之患。”姜子牙抚须沉吟,眉头紧锁,“此老在商朝军中威望极高,若其不死,振臂一呼,恐有余孽景从。”
云中子倒是相对平静,他更关注的是另一个层面:“闻仲一介凡夫,纵有威望,亦难翻天。倒是救走他的那人,以及可能被带走的、与那苏妲己相关之物,更需留意。那妖狐虽死,但其身后所留,尤其是那件能引动混沌雷霆的异宝碎片,若被有心人利用,恐生新的变数。”
他顿了顿,看向姜子牙:“子牙,当务之急,是稳定朝歌局势,尽快确立新朝秩序,宣告天下。同时,需派得力人手,追查闻仲和那些漏网之鱼的下落,务必斩草除根。”
姜子牙点头称是:“仙师所言极是。我已令南宫适将军负责朝歌城防及肃清残敌,并起草安民告示。只是……这满城废墟,数十万嗷嗷待哺的百姓,如何安置,却是棘手。”胜利的喜悦很快被现实的重担冲淡,接管一个被战争彻底摧毁的都城,远比攻打它要困难得多。
与此同时,在距离朝歌近百里的崎岖山林中,一场艰难的逃亡正在继续。
玄衍和仅存的三名弟子,轮流用临时制作的担架抬着重伤昏迷的闻仲,在几乎无路的密林中艰难跋涉。每个人都衣衫褴褛,面带菜色,身上带着不同程度的刮伤和淤青。那日冒死救出闻仲,虽然成功摆脱了追兵,但也耗尽了他们大部分的气力和储备。闻仲伤势极重,脉象微弱,一直处于弥留之际,全靠玄衍用银针吊住一口气,以及偶尔喂服一点点珍贵的“星辉安魂香”粉末维系着生机。
“老师,我们……要去哪里?”一名年轻弟子喘着粗气问道,他的脚踝肿得老高,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放眼四望,皆是茫茫群山,前路莫测。
玄衍自己也疲惫到了极点,但他不能倒下。他看了看担架上闻仲苍白如纸的脸,又摸了摸怀中那个比性命还重要的木盒,里面装着苏妲己的手稿和风雷刃的碎片。
“向南。”玄衍的声音沙哑却坚定,“渡过黄河,去南方。闻太师早年曾在南方平定夷乱,或有旧部心存感念。而且,南方远离西岐势力范围,山高林密,易于隐匿。”这只是一个模糊的方向,具体的落脚点,他也不知道。如今的他,就像一个手持微弱火种的夜行人,只能凭着本能和信念,在无尽的黑暗中摸索前行。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饥饿、疲惫、伤痛以及对追兵的恐惧,时刻折磨着这支小小的队伍。他们靠采摘野果、挖掘草根充饥,喝山涧溪水。夜晚的山林寒冷刺骨,他们只能挤在岩石缝隙或树洞中,依靠体温互相取暖。闻仲的伤势时有反复,高烧说胡话时,偶尔会喊出“陛下”、“苏娘娘”、“守住”等破碎的词语,每一次都让玄衍的心揪紧。
这一夜,天空飘起了冰冷的雨丝。四人找到一个浅浅的山洞避雨,洞内潮湿阴冷。闻仲又开始发烧,身体烫得吓人。玄衍将最后一点安魂香点燃,那微弱的星辉在黑暗中摇曳,映照着闻仲痛苦扭曲的面容。
“太师……坚持住……”玄衍握着他冰冷的手,低声呼唤,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渡过去。
也许是星辉的作用,也许是回光返照,闻仲竟然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浑浊,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但却有一种异常的清醒。
“玄……衍……”他声音微弱,几乎被雨声掩盖。
“太师!我在!”玄衍连忙凑近。
“盒……盒子……”闻仲的目光投向玄衍的胸口。
玄衍会意,连忙取出木盒,打开,将苏妲己的手稿和那块黯淡无光的金属碎片展示给他看。
闻仲看着那些字迹和碎片,嘴角竟然扯出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弧度,像是欣慰,又像是嘲讽。他艰难地抬起手指,指了指那些手稿,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然后,目光越过玄衍,望向洞外无尽的黑暗,仿佛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传……下去……火种……别……灭……”
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说完,他手臂垂下,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彻底消散,气息断绝。
这位一生征战、守护大商到最后时刻的老将,最终在这荒僻冰冷的山洞里,溘然长逝。
玄衍和三名弟子跪倒在地,无声地流着泪。没有隆重的葬礼,他们只能在洞口挖了一个浅坑,将闻仲的遗体小心安葬,用石块堆了一个简单的坟茔。
雨还在下,冲刷着山林,也冲刷着生者心头的悲伤与绝望。但一种更加沉重的责任,压在了玄衍的肩上。闻太师用最后的清醒,确认了这“火种”的价值。现在,传承这火种的使命,完全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站起身,擦干眼泪,将木盒重新贴身藏好。目光再次投向南方。前路依旧迷茫,危险无处不在。但他知道,他必须走下去。不仅仅是为了生存,更是为了那份托付,为了那些在朝歌废墟中逝去的亡魂,为了一个或许永远无法实现、却必须有人去坚守的希望。
星火虽微,已燃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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