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鄂县。
新晋吴国尚书令诸葛瑾正在家中会见同僚。
其子诸葛恪忽自屋外匆匆而入,衣冠不整。
诸葛瑾脸色一黑,便要呵斥。
但被陆逊阻拦:
“元逊素来不修边幅,你即便今日斥责,他也不可能明日就改过来。”
“倒是他行迹这般狼狈,必有要紧事,且听一听。”
诸葛恪感激地看了一眼陆逊,对众人抱拳急道:
“大人,诸公,祸事矣!”
“如何祸事?”问话之人乃是与陆逊同来的尚书严畯。
诸葛恪知道此公与父亲颇有交情,于是没有隐瞒:
“今晨张子布张公自石头城来信质问,为何背着先王另立新君,此为叛臣所为,要与我等割席!”
三位年长者闻言互相对视,却不见惊慌。
一来嘛,他们拥立孙虑乃是事出权宜。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吴国就此灭亡吧?
所以这事不能说完全没有私心,但肯定是公心居多的。
哪怕孙登复生,他们也敢坦然相对。
二来嘛,这次东吴灭国,张昭乃是罪魁祸首之一。
此后在战争中更是表现得毫无亮点。
还得靠陆逊和诸葛瑾等人收拾残局,才勉强保住了半壁江山。
那他们凭什么要受到这种道德层面的指责?
又凭什么需要害怕来自张昭指责?
然而,诸葛恪接下来的话,却让三人渐渐动容,继而失措:
“张公又说,先王临终前,曾托孤于吕子衡吕公。”
“吕公在破城之前,已经护着世子英潜行到震泽(太湖)汇合张弥等人。”
“其后吕、张等人共同护着世子渡海去往辽东,听闻已经安全上岸。”
“张公大概是听闻此事,方才指斥我等!”
不,张昭大概是早就想指斥鄂县众人,只不过一直找不到合适借口。
而吕范送来的意外“喜讯”,则成了他手中最好的刀。
这一刻,三个人老成精的吴国宿臣,心中同时闪过相同的念头。
但不得不说,若此事为真,那恐怕鄂县这边真要面临巨大的麻烦。
因为孙登没指定继承人是一码事,有指定又是另一码事。
继承人没活下来是一码事,活下来又是另一码事。
当初陆逊跟诸葛瑾提议拥立孙虑,也是建立在孙登不曾指定继承人的前提下的。
而如今……
忠臣还是逆臣。
有可能因为这“一命之差”,相去千里。
而且最麻烦的地方在于,早前为了尽快恢复东吴的国本,孙虑在陆逊一力主张之下,迅速宣称继位。
连相应的国书和使者都已经发往长安了。
所以即便三人愿意道歉退让,承认年幼的孙英才该继承王位。
但已经在王座上坐了大半年的孙虑怎么办?
人家不要面子的吗?
还有那些因为这次危机而升官发财的新人。
人家不要里子的吗?
而最后的最后。
假若吕范和张昭手中真有这么一个合法的王位继承人。
那长安方面会如如何处理这个问题?
这都是难以预料的风险。
不得不说,诸葛瑾这次真的被儿子惊到了。
虽然后者就是个传话的。
如此沉寂了片刻,反而是官位最低的严畯注意到一个细节:
“彼所谓‘世子英’,可有确凿的王命书信为凭?或者是吕子衡的书信?”
此言一出,陆逊和诸葛瑾都是眉头一挑。
且说,孙英其实是孙登次子。
因长子孙璠早夭,孙英成了诸王子当中的嫡长。
理论上,确实是最合适继承王位的人。
但也只是理论上。
孙登本人还年轻,诸子也都年幼。
所以孙登直到建业被围困之前,都未来得及指定储君。
而围城之后,谁知道当中发生了什么波折?
所以除非有正式的王命留下,或者是吕范这种枢要大臣亲自作证。
否则王世子这个身份,还真的可以掰扯一二的。
便见诸葛恪果断摇头:“都没有!”
“吕公远渡海外,眼下大概正忙于寻求公孙氏的庇护,哪顾得上这边?”
“此事多半是张公自己打听来的!”
三人闻言再度对视,笃定多半如此。
心中都稍稍一松。
却也只是稍稍。
因为不论如何,经过张昭这么一闹,天下迟早知道孙氏除了鄂县的吴王孙虑之外,还有另一个继承人。
这事搞不好,会导致孙氏宗室分裂,继而让江夏这半壁江山也坐不稳妥的。
于是三人盘点一番,决定再次派遣使者去长安,询问这事怎么解决。
不管三人愿不愿意承认。
眼下能给予“吴王”合法地位的,除了孙登的遗命之外,就数季汉天子的敕封诏书最为权威了。
毕竟这吴王,是大汉的吴王。
这一次,诸葛瑾主动提出让诸葛恪担任使者。
陆逊和严畯自然没有异议。
而诸葛恪想起父亲早前的训斥,有所明悟,没有推辞。
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
就在鄂县的吴国君臣因为突然冒出来的孙英而手忙脚乱的时候。
邺城的魏国君臣,同样因为太行山里突然钻出一个赵云而忐忑了起来。
那毕竟是在河东和并州打了好些年仗的季汉大将。
就算过去再怎么不显眼,眼下都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如此虎将,突然来到河北跑马平原。
同在这片平原上的邺城,岂能不震动?
更别说与这个消息同时传来的,还有幽州边军的异常调动。
虽说隔得远,具体消息还有待查证。
但已经足够曹叡本人寝食难安了。
于是连夜将几位都中重臣召集议事。
正是司空录尚书事陈群,抚军大将军司马懿,以及曹泰和夏侯楙两个宗室大将。
当年曹丕临终托孤的四位重臣,几经波折,直到曹叡已经迁都邺城的今夜,方才第一次齐聚于御前。
君臣五人相见之后,心中不由五味杂陈。
但都无暇嗟叹各自际遇。
毕竟赵云这头常山之虎,眼下正匍匐在常山的北端,对着南边邺城虎视眈眈。
“司马卿,田、解两位校尉都算你的旧部,另一位护鲜卑校尉更是你的长子。”
“幽州诸将此番异动,你此前知还是不知?”
司马懿迎着众人表情各异的目光,从容道:
“臣万死不敢欺瞒陛下,实不知也!”
“虽然不知,却能猜测一二。”
曹叡:“说来。”
司马懿:“臣以为,幽州异动,是因为赵云自中山国东出所致。”
“……卿的意思是,诸将是来阻击赵云的?”曹叡迟疑应声。
“可朕怎么听说,涿郡和燕国的民夫并非往南征发,而是统统发往北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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