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行宫,书房之中。
“认虏作父,甘为儿臣……赵氏皮囊,完颜魂魄,赵氏皮囊,完颜……魂魄……”
“赵谌小儿!”
“安敢如此!安敢如此辱朕!朕是你叔父!朕是皇帝啊!!!”
“乱臣贼子,朕必剐了你!”
“还有宗泽、曲端等西军莽汉匹夫,朕要诛他们九族,九族!!!”怒吼间,身体猛的一僵,继而面色涨红一片。
“噗!”
一声闷响,赵构身体猛地前倾,一口鲜血竟直接喷在了那份抄本上。
大片猩红,触目惊心!
赵构平静的面容已经扭曲,喉咙里不断发出‘嗬嗬’的声响,脸色从涨红变白,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脊梁,踉跄几步伏在岸边。
“啊!!!”愤怒之余,赵构猛的横扫,霎时间桌上物品‘噼里啪啦’撒了一地。
“官家!”
“官家!!”
殿外候着的汪伯彦、黄潜善、耿南仲等人听得内里动静不对,慌忙冲入殿内。
刚一步入,一见此景,顿时个个吓得魂飞魄散,直接跪倒在地,大气也不敢出。
赵构猛地抬头转身,双眼布满血丝,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维持的涵养。
转身过身的同时,眼神阴鸷狠厉。
如此模样的赵构,这是汪伯彦等人从未见过的。
这还是那个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的康王,不,官家吗?
不过此刻容不得他们多想,汪伯彦立刻开口,道:“官家息怒,保重龙体啊……”
边上跪着的耿南仲、黄潜善几人,此刻也是赶紧开口相劝。
发泄良久,赵构如同虚脱般靠在案桌边缘,喘着粗气,死死盯着汪伯彦,声音带着狠厉之意:“朕要发兵,踏平关中!”
办不到啊官家……汪伯彦心中叫苦不迭,脸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只能硬着头皮,以头抢地:“官家,万万不可!”
说话间,抬起脸,面上满是苦涩,道:
“谌逆此书,虽言辞狂悖,却正欲激怒于官家。倘若官家此刻大举兴兵,便是坐实了那‘操弄翰墨,不思雪耻’之言。”
“此外,官家此前示于天下人的仁厚宽容将……这让天下人如何看啊?”
“此前官家也已经言明,太子年幼,不懂事,字里行间都是叔叔对侄儿的宽容……”
“既已坐实了稚子无能治国,如今他做这些,也不过是符合他身份的事罢了……”
“况且,”汪伯彦说着,为难道:“况且我军实难轻言必胜啊!”
嗯,说了这么多,这最后一句才是真的,赵构不清楚自身实力,汪伯彦可太清楚了。
一路上收拢的那些所谓的义军,聚拢的六七万零七八碎的兵力,然后跋山涉水的跑去陕西,跟西军五路的十几万精锐拼?
“最重要的是,这个时候打太子,无异于是内讧,太上皇的让位诏书本就是从青城发出的,这是无可辩驳的。”
“从头到尾,官家都是悲情接位,孝义为先。本意对皇位是没有想法的,全因金人胁迫父兄,想要利用官家对抗太子才接位。”
“官家是为了大义!”
“不管这话能否值得推敲,暂且不谈,可至少无大错,您尽得人心,南方士绅豪强大族,更是早早言明相投,形势一片大好。”
“难道要让这一切全都付诸东流吗?”此刻汪伯彦的大脑都快烧爆了。
总算是急中生智,想到了劝住的理由。
“那难道就让朕,白白受此奇耻大辱?!”赵构几乎要再次呕血。
没错,他现在冷静了!
听到赵构语气有所松动,汪伯彦很懂说话的艺术,深吸一口气,道:“非是忍受,而是以柔克刚。”
汪伯彦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无奈也最理智的抉择,道:“事已至此,官家唯有……唯有将这‘仁厚’之姿,贯彻到底。”
“打碎牙,也要和血吞下!”说着,生怕赵构应激,于是快速开口:
“官家当再下一诏,明发天下。”
“诏书中,需言‘闻侄谌之怨,朕心甚悲。然国难当头,朕承大统,非为私欲,实不得已。若侄儿心中有恨,朕愿一力承担。”
“若天下人疑朕,侄儿可归南,朕愿……愿将此位,虚席以待’!”
汪伯彦直接替赵构把一切都想好了。
“什么?!”赵构眸子骤然一凝,几乎咬牙切齿,道:“打碎牙,和血吞下?”
他被赵谌小儿如此羞辱,现在汪伯彦还让自己打碎牙和血吞?
当皇帝前,自己被赵桓当替死鬼送去金人大营,极尽羞辱,当皇帝后被赵桓的儿子羞辱,那自己这个皇帝,岂不白当了?
这不是自己想象中的皇帝。
皇帝不应该是这样的!
“官家,此乃以退为进啊!”汪伯彦急声开口,道:“唯有如此,方能彰显官家之大度与无奈,反衬谌逆之狭隘与狂悖。”
“若陛下此时动怒用兵,则此前一切经营,尽付东流,人心尽失矣!”
赵构沉默了。
面容僵硬,眼皮都在跳。
他明白,汪伯彦说的没错,这是他维持人设,挽回局面的唯一办法。
哪怕这办法让他屈辱得想要发疯。
一时间,整个大殿上,气氛压抑的可怕,平日里不怎么习惯跪拜的汪伯彦等人,只觉得膝盖生疼,却是依旧大气不敢出一口。
“呵,呵呵……”许久之后,赵构的脊背佝偻了下来,转过身,颓然挥手,声音嘶哑,道:
“也罢,就按你说的办吧……”
“是。”汪伯彦等人俯身一礼,与耿南仲等人对视了一眼后,转身退了下去。
“从此以后,朕这‘完颜构’之污名,怕是要万古不易了……”
听到这话,汪伯彦等人身体一颤。
不过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不论如何,今日这一段,必定会被史书记载。
就算以后他们抹去这一段记载,可那些野史杂记也会留下,还有关中史官也会记载。
太子,太狠,太毒了!
一时间,汪伯彦有些后悔提出那“两拳之策”了,眉宇间尽是忧色。
“官家以后不会怪罪于我吧?唉,希望官家念在我忠心耿耿,又有从龙之功的份上……”
“嘎吱。”大殿之门关闭,赵构坐在上方,面上布满阴郁之色。
很快,一份打着“仁至义尽”标签的诏书,从应天发出,转眼便传遍天下。
而这场叔侄之间,你来我往的明争暗斗,最畅快的,莫过于金人了。
一切都在朝着完颜希尹想要的方向进行着,这对叔侄,果然掐起来了。
而天下之人,也对这对叔侄的你来我往,也是议论纷纷。
渐渐地,大宋天下人心,开始慢慢分化为两派。
一派心向太子,认为青城发出的让位诏书是矫诏,康王矫诏称帝。
只有太子谌,才是大宋正统!
一派则是以南方士绅,豪强家族为首,支持赵构。
大量南方家族子弟入朝为官。
时间匆匆,赵构在行宫,几乎是数着日子,心神不宁地等待着关中的回应。
自从那日被赵谌羞辱后,他似乎患上了一种怪病,既怕赵谌再来一篇更恶毒的羞辱檄文,又怕他看了不回。
然而,等着,等着,始终没有回复。
仿佛他赵构,他这位大宋皇帝,根本就不存在,赵谌把他给忘了的一干二净似的。
就在这种被无视的煎熬中,一份加急军报,传到了应天!
“官家,紧急军情!”
汪伯彦几乎是跑着进入大殿。
“太子已命曲端率镇戎精兵,以吴玠为先锋,剑指大散关……”说着,汪伯彦语速飞快,道:“鄜延路好几处城寨被放弃。”
“完颜娄室虽有胜利,但像是黄土高原上的绥德军、延安府等兼顾堡寨,依旧久攻不下,娄室大军被拖,战事胶着……”
“如此一来,反倒是给了太子腾出时间,向蜀道进发!”
“一旦蜀道打通,长安与川蜀相望,进可东出,退可保守川蜀。”
“有蜀地钱粮沃土,太子他……”
别看汪伯彦私下里一口一个‘谌逆’的叫着,可碍于赵构此前作态的诏书,这太子身份,依旧要被认的,以免落人口舌。
“赵谌小儿,辱我太甚……”赵构嘴唇哆嗦着,此刻他再次感受到了深深的羞辱!
此前,他所有的表演算计,原来赵谌根本没放在心上,从未把他当作是对手。
这稚子小儿,何其傲慢!
他对自己的出招,竟直接无视。
这算什么?他雄才大略,剑指川蜀,嘲笑朕只会蝇营狗苟吗?
想到自己这一段时间绞尽脑汁,等待着赵谌出招,自己如何应对,结果这小儿根本不屑于与他进行口舌之争!
直接去夺取真正的战略要地了。
一时间,赵构只觉得自己好似被赵谌从关中隔空甩了一个巴掌,脸上火辣辣的。
又羞又恼又恨!
一时间,赵构心头越发憋闷,也愈发焦急起来。
他几乎是不用想都知道,以赵谌刚烈霸道的性子,打通蜀道下一步会做什么。
二圣蒙难,陷落敌手。
他堂堂太子,继承大位,需要理由吗?
这小儿又视自己为伪帝,青城发出的所有诏书,更是被他当作矫诏。
自己这个皇帝,更是无视。
他必然称帝!
不能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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