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
内心强行将那股莫名屈辱压下,赵构目光凝视着下方站着的汪伯彦,沉声道:
“朕,不能再等下去了。”
此时,他面上所有的情绪已经消失,再次恢复了往日的沉着冷静,喜怒不形于色。
“若让他据有关中,再得蜀地钱粮沃土,赵谌的性子,你觉得,他下一步会怎么做?”
“登基称帝!”汪伯彦也干脆道。
“不错,”赵构微吸一口气,道:“届时,朕这个皇帝,在东南还能坐得安稳吗?他称帝之后,下一步就是对付朕。”
“至于金人?就是一帮强盗,他们知道,朕和赵谌之间必须有一个死。”
“这大宋天下就永远不会安定。”
“他们随时可以南下再劫掠一番,甚至他们手握二帝,随时可以此要挟未来的二朝,或是索要财物,或是达到某种目的。”
“总之就算未来他们不能灭掉赵谌,他们对大宋的阴谋诡计,已经达成。”
这一刻的赵构,已完全失去了耐心。
此刻的他,终于在汪伯彦这个臣子面前,展露出他的手段和政治谋略来。
“朕绝不能让他如此轻易得手!”赵构盯着汪伯彦,道:“朕有预感,朕与赵谌之间,迟早会有一战!”
“你说的不错,朕不是对手!所以,朕需要时间,需要时间让自己强大起来!”
汪伯彦知道,自家这位官家,已经被西边那位给逼的了忍耐到了极限,此刻进言,既要切中要害,又绝不能刺激其情绪。
心思急转片刻之间,汪伯彦深吸一口气,上前将自己早就打好的腹稿托出。
“官家圣明,洞见万里。”
“此刻确非与谌逆逞一时意气之时,更不可轻动刀兵,授人以柄。”
“然,庙堂之算,远不止沙场争锋一途。臣以为,有四策,可徐徐图之,如春雨润物,悄无声息间,便可令其步履维艰。”
赵构没说话,只是身体微倾。
这大殿之上,就他们君臣二人,他也不想再作戏了,直接示意汪伯彦继续说。
“其一,政治招抚,密旨给蜀中官员,”汪伯彦说着,语气微微一顿,继续道:“蜀中官员如王燮(xie)之流,皆在观望风色。”
“依臣之见,尤其是那个王燮,。此人志大才疏,就是个怯懦畏战的庸帅!”
“面对曲端这等悍将精锐,这大散关估计不出三日就会被他主动打开。”
汪伯彦说着,眼神中闪烁着算计之色。
“不过,相应的,这样的人更容易为我所用,像这样的官员不在少数。”
“他们怕的不是曲端的兵锋,只要他们投降的快,就不会有刀架脖子上那一天。”
“他们真正怕的是,投降之后,权力不保,甚至性命堪忧。”
“至于太子,虽然打开蜀道容易,可真正打通,那就没那么容易了!”
听到这里,赵构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利用那些当地官员,豪强,士绅?”
“官家圣明,”汪伯彦恭维了一句,“官家可速发密旨,不,是发出正式的敕令!”
“加封他们为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并许以世镇之权。并在旨意中言明,他们据守蜀口,非是割据,而是为国守土。”
“其他大大小小官员,也都敕封一遍,就和当年的曹操一样,事不妨做的慷慨些!”
“还有那些当地的豪强、士绅、商人,还有那些势力颇具规模的旁户,佛道两家如青城山、鹤鸣山等道观寺庙统统封一遍。”
“还有羁縻州的蛮夷,也给个恩赏。”(注1、2)
“太子入蜀,必然不会乱来,他想要一个稳定的大后方退路,还要用到这些人。”
“现在官家不管怎么说,也是法理上的正统,天下在名义都是您的。”
“您敕封的,就算这些人知道矫诏,也必然会接下来,这事关他们的利益。”
“如此一来,太子想要彻底打通蜀道,使川蜀之地成为他的大后方,就更难了。”
“官家敕封的这些势力,他承认还是不承认?承认了,以后可就难管了,就算他日后称帝,也不能取消,只能再封一次。”
“如此一来,哼,”汪伯彦冷笑,道:“以后这些势力必然成大患!”
“此乃攻心之上策!”
听到这一番话,赵构眼前顿时一亮,微微颔首,赞许道:“不错,其二呢?”
“其二,经济封锁,断其血脉。”
汪伯彦见赵构开心,心里也狠狠松了一口气,继续开口,道:“蜀地虽富,然战端一开,对钱粮军械的消耗巨大!”
“官家可明发诏令,严控江淮物资,尤其是粮秣、生铁、硝石,绝不许流出。”
“至于流出哪里,想来南方这些士绅大族,地方豪强心里都明白!”
“他们也不会再与川蜀来往!”
“对川蜀,实行软封锁!”
“长此以往,即便蜀地为谌逆所得,亦会元气大伤,百业凋敝的蜀地,他要恢复过来,没个三五年,绝无可能。”
“此乃疲敌之策!”赵构听到这里,眼神越来越亮,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是拿赵谌毫无办法,自己握着川蜀的命脉啊!
“蜀麻吴盐自古通,万斛之舟行若风。”思及此处,赵构不禁轻念出声。
一时间,心情前所未有的畅快。
见赵构如此,汪伯彦也是微微一笑,继续开口,道:“其三,惑乱舆情,离间其内。”
“可遣精细之人潜入蜀中广布流言。”
“便说太子年幼,军政皆决于宗泽、郑骧,形同傀儡,再说西军彪悍,入蜀之后,必行劫掠,更要散播……”
“太子已与金国达成默契,共剿关中。”
“甚至可以伪造书信,令其疑心曲端、吴玠等将帅不和,则更善。”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不管能否成功,多些骚扰,于我等百利无一害!”
“就是要搅得他后方人心惶惶。”
“此乃乱敌之策!”赵构听得不时点头,手指不自觉地在案几上轻敲了几下。
汪伯彦观察着赵构的神色,微吸一口气后,终于说出了最险恶的最后一策。
“其四,战略示弱,借虏之力。”说着,汪伯彦顿了一顿,确保措辞无误后,道:
“此绝非与金虏联盟,而是顺势而为,向其示以我朝之‘弱’与‘内’。”
“将淮泗一带的驻军,略向南调,做出全力经营东南,无意也无力北伐的姿态。”
“同时,或可让一些无关紧要的俘虏意外逃脱,带回口风,让金人知晓,陛下与太子已势同水火,必将不死不休。”
他抬起头,看了赵构一眼后,低下头,道:“完颜希尹最擅操弄权术。”
“见官家如此‘配合’其‘以汉治汉’的毒策,必会将所有精力放在太子身上。”
“届时,他们自会加大对完颜娄室的支援,将更多的兵力投入到陕境战场。”
“如此一来,谌逆北有金兵重压,南有蜀地坚壁,首尾难顾,打通蜀道之事,必将旷日持久。此乃,驱狼吞虎之策!”
话毕,殿内陷入一片沉寂。
赵构沉默不语,汪伯彦的四条计策,条条毒辣,却又不露痕迹,完美地避开了他所有的劣势,放大了他仅有的优势。
尤其是最后一条,像一根毒刺,皇帝的尊严让他明白,不能这么做!
自己跟赵谌再怎么样,也是内部皇族争斗,这个时候跟金人心照不宣的合作,本就看不起自己的赵谌,岂不更看不起自己?
可这一条毒计又带着致命的诱惑。
不过,这一份犹豫,仅仅只是持续了片刻,就被他掐灭,赵谌让自己在青史之上留下“完颜构”这样的恶名,自己何必仁义!
“准。”
“臣,领旨!”
汪伯彦深深一礼,退出大殿。
殿门缓缓关上,独自大殿之上的赵构,神色看不出任何异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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