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水的家乡,位于太平市西部山区、月光县那个宁静而古朴的林家庄。
太行山脉像一道绿色屏障,横亘在黄土高原与华北平原中间南北绵延;甘陶河水从西向东静静流淌,把太平县的古战场与阳山关的咽喉道连接起来。在太行山跟甘陶河交汇处的大山里,隐藏着一个石头村落林家庄,这里是林则徐后代居住的地方,是一个人杰地灵、丰衣足食、风光秀丽的好地方。
村庄呈现出西北高、东南低的地理格局。西北那座最高的山叫梁峰,山顶最高处矗立着一座白庙。听着是“山梁的峰顶儿”,实际上却是大有讲究。按古人说的易经八卦,西北是乾卦,属金,管着金钱和权力,还是“开门”的吉位,象征着能成事、有地位。你看历史上那些强朝代,多是从西北起家,这话倒也不虚。
梁峰顶上的白庙更不是随意建筑的,现在的人们都以为庙是用来拜佛的,却忘了最早是用来祭祀祖宗用的。
按照易经,西北方对应的是乾卦,乾卦属金,象征着权威和地位。把庙建在西北,是深通易理、契合风水的。为什么叫白庙,而不是其它呢?因为,乾卦,对应的是大白和大红。大红色,是权力和地位的象征,是正统和正宗;大白色,是美玉,是高洁,是人品和格局的象征,也是家风家教的传承和弘扬。白色在易理中,被看作阳动之气,属于五行中的金。所以,林氏祖先们就把庙的外墙和大院围墙涂成白色。至于红色,那是庙中塑像的主色调。
由此可知,白庙的建筑极有讲究。西北方,乾卦属金,白色属金,多么契合,多么配套啊!祭祀上天和祖宗、白色围墙与红色塑像,这三位一体,名称叫作白庙,多么用心,多么聪慧啊!
白庙建成后,就成为村里的标志建筑。因此,人们以前就把这里叫作白庙村。
关于白庙有一个传说。听村里老人讲,古时候的一天,道家始祖老子李聃骑着青牛,云游来到林家庄梁峰,就是后来的白庙所在地。他见这里祥云缭绕,忠气汇聚,掐指一算,预知几千年后,这里将是忠臣之后居住的地方。便翻身下牛,坐在山顶上作法。他手指南山,化为满山红叶,预示这里将是忠臣为国捐躯后的骨血化身处、子孙繁衍地。又在山顶处,拂尘一挥,化为一座高大的白庙,把自己骑牛的形象,显现在庙堂之中,以证明自己曾经来过。历经几千年风雨,人们在有些破落的白庙旧址上,翻新建筑了白庙,庙中供奉的就是道德天尊骑着青牛的形象以及林氏祖先的塑像。
一代代口口相传,随着山河的沧桑,岁月的变迁,老子李聃变成了李密骑牛。因为后来,老人们还传说着另一个故事,那就是李密瓦岗寨战败后,骑着青牛逃到白庙,见这里树木茂盛,人烟稀少,便在这里隐居藏身,躲避追杀。因此人们才把李聃骑牛换成了李密骑牛。
村庄的北边是寨垴,“寨”是村寨,“垴”是说山头平,还跟“脑”同音,正好在村子北边,山头形状像人的脑袋瓜,占据着紧要位置。
寨垴的山头,有一座炮台,年代最早可推至直奉大战的时候。
据村里上岁数的人讲,直奉大战的时候,奉军曾在林家庄驻扎过。驻扎的地点,就在村北寨垴的山头上。为了瞭望和警戒,在山顶修建了简易的炮台。
日本侵华时期,有两个鬼子兵也驻扎在炮台上。他们为了便于生活和监视,在山顶上又修建了石头碉堡,外面再用黄土覆盖。长出来的草,自然也就成为碉堡最好的伪装。
在炮台的碉堡中,日夜驻扎有两个鬼子兵,半个月一换岗。平时他们不下山,碉堡中照亮用的煤油灯煤油、吃的粮食和油盐、弹药等,都由天威镇鬼子的据点隔两天就往过送一次。有一些粮食、蔬菜则是由本村维护治安的村长负责,由农户分担,往炮台送。村里人的粮食都不够吃,还要管鬼子兵,自然,老百姓会骂娘。慑于鬼子的淫威,又不敢不送,所以,老百姓对鬼子普遍没有好感。
村里有个青年参加了八路军,一天,他一个人悄悄回到了村里。原来,八路军扩大根据地,要在林家庄这一带打游击。这个青年军人动员了村里几个年轻人和他一起干,拦截村里往炮台送的食物。鬼子下山催缴,刚下山头,就听到几声枪响,吓得赶紧钻进了碉堡。原来,这几个青年,用猎枪向鬼子射击,真把鬼子吓住了。不久,炮台的鬼子兵接到战情通报,说八路军要袭击林家庄,加上食物不能及时补给,没过几天,鬼子兵就灰溜溜撤走了。从此,林家庄得到了解放,永远回到了人民的怀抱。
小时候,林秋水常和小伙伴们去炮台玩。出于好奇,多次趴到碉堡口往里张望。但是碉堡的进口太小,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因此,林秋水就没有敢进去。有胆大的小孩进去过,在黑黢黢的洞里,居然摸到了一个废弃的钢盔。不过,林秋水也有收获,掀开山顶的石头,也翻找到两三个子弹壳。好长一阵,他都把这铜子弹壳当宝贝,后来不知道丢到哪里了。
西边的西岭、西坪名字就直白些,看山形地势起名,倒也实在,一眼就知道是西山和西边平整的地儿。
西山有一个五里洞,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村里的一项水利工程,是月光县西跃渠的一部分。
林家庄的山地,从五百多年前开垦以来,一直是旱地,靠天吃饭,亩产不高。在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在“农业学大寨”“水利是农业的命脉”的号召指引下,月光县西南部山区开始兴修水利。起初,林家庄也在半山腰修建了几个小型水库,在村西修筑了拦河坝蓄水。由于规模有限,只是解决了村民的吃水问题,大规模浇灌耕地,还是不够用。所以,引张河湾水库的水,来浇灌土地,就成了当时的一项大型水利工程。
在山区修建水渠,难度可想而知,需要大量架设渡槽和开凿山洞。按照规划,林家庄村西是西跃渠的主渠,村庄南北山腰的两条水渠,是往村里引水灌溉的支渠。而村西五里长的涵洞和三百米长的引水渡槽,就是引水的必经之路。
当时咱们还不是基建狂魔,最先进的打洞机器就是手持凿岩机。村里参加打洞的人们实行两班倒工作制,每天的进展都成了当时人们最为关心的问题,是村里当之无愧的头号新闻。记得有一次,在打洞过程中,洞顶石头掉落,砸伤了一个村民的腿,造成了终身残疾,让大家更直观感受到了凿洞的艰难和危险。
经过两个冬春的努力,五里长的山洞和三百米长的渡槽终于完工了,村里人欢呼雀跃,敲锣打鼓庆祝这一历史性工程、历史性时刻。
现在想起来,制度的优越性,在兴修水利工程上,真是得到了充分的体现,那就是:集中力量办大事,大力协同搞联动。这条水渠,至今还在造福当地的人们。
这条渠,是定时放水灌溉,不是全年通水。所以,村里的水库就有了大派场。南北半山腰的支渠,就像两条婉转延伸的长龙,把村庄紧紧环绕。浇灌时错时开闸浇地,同时也把村里几个小水库注满,以备平时日常生活取用。
记得小时候,在不放水的季节,林秋水他们五六个小孩,要去穿越五里洞。有一个岁数大点的玩伴,从家里偷拿出了手电,在村口集合后,他们就往西面的深山沟走。林秋水他们十一小队西涧腰的耕地就离五里洞不远,每次来这里下地干活,都要经过五里洞。虽然也曾好奇地在洞口张望过,但是里面黑咕隆咚,只能看见那边半月形、碗口大的出口,终究没敢钻洞。
这次几个小朋友约好一起钻洞,林秋水心里一直敲小鼓,但为了逞能不露怯,就没有打退堂鼓。
来到五里洞,大家兴奋地往里走。刚走不远,手电聚光,照到地上只是一个红点。人们有些害怕,有人提出退回去。还是那个岁数大点的小孩提出,几个人并成两排,挽着胳膊前进。果然,互相壮胆,边走边说,畏惧之心大减。好在,水利工程质量相当可以,走一段,就有斜井,阳光能照进来一些。而且,地面十分平整,不用担心绊脚。他们一直紧盯出口,看着出口的形状由碗大,到盘子那么大,再到脸盆那么大,终于,在看到洞口像井口一样大时,人们心里更加有信心,不再焦虑和担心。跑出洞口的那一刻,几个人都欢呼跳跃起来,庆祝穿越山洞成功。洞子的这边,他们都是第一次来,属于另一个乡镇的支沙口村。
大家准备不足,虽然不知道几点,但是大家感觉应该快到中午吃饭点了,一个个肚子咕噜噜叫。可是,没有地方吃饭呀!实在饿了,就摘些酸枣野果之类的吃。大家商量,休息一会,就翻山越岭往回走。可是,谁也没有来过,谁也不认识路。只是七嘴八舌议论村子的大致方向,就往回走。
荒山野岭,连个问路的人也找不到。林秋水他们相约,都紧盯村里的标志建筑耐火砖厂的高烟筒,因为那是最好辨认和判断的。一会走错了村,一会翻错了岭,到黄昏时分,终于看到了烟筒,别提多亲切,别提多高兴了。除了早上吃过饭,一天没有喝水吃饭了,大家顾不上疲累,都快速向自己家跑去。一进院门,林秋水母亲就又责怪又担心地说:“都一天了,上哪玩去了?中午怎么也不回来吃饭?”当听说去钻五里洞刚回来时,母亲又惊讶又害怕,一边赶紧端饭让他吃,一边在旁边数落。这时的林秋水,什么也顾不上,只顾干饭了。
这次钻五里洞的经历,成为林秋水少有的一次冒险经历,让他至今都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南山,林秋水小的时候叫琳琅。琳琅是精美的玉石,古人写诗都用它形容好东西,“移将阆苑琳琅树”,想想都雅致。山上满坡都是黄栌、松柏,秋天红叶飘着香,叫琳琅十分贴切。后来搞旅游改叫南山,倒像是把珠玉换成了普通石头。
家乡的南山,到了金秋十月,分外的灿烂娇艳。
山腰下是层层的梯田,栽满了各样的果树,树上结满鲜红澄黄的苹果、晶莹透亮的柿子和墨绿的核桃;半山腰修筑的水渠,恰如一条巨龙,蜿蜒延伸,时隐时现,玉带缠绕,盘山飘舞;
山腰以上长满株连根合的黄栌,漫山遍野,随风摇曳,争奇斗艳,美妙妖娆。远远望去,好一幅国色天香、五彩缤纷的锦绣画面。
黄栌出身于山野,自然而形成,无人浇灌呵护,生命力不得不顽强,才能生存下去。
生长于贫瘠,根基无沃土,天然风摇寒袭,身姿不敢不低柔,才能成长起来。
树枝空心而柔韧,材质不足以家具器用,虽无人重视,却也因此得以保存下来,避免了砍伐。
身居贫苦,不吝奉献,树叶金黄闪亮、火红炽烈,姿态才能如此美丽眩目。
南山脚下,就是林秋水少年时就读的学校。回想儿时,林秋水他们几个小伙伴,午休的时候不睡觉,常常跑到南山,钻到浓密的黄栌林中,躺在厚厚的落叶上,阳光透过枝叶照在孩子们的脸上,大家七嘴八舌,畅想着未来。
说起自己的理想,三红突然从地上站起来,眼睛里闪着光:"我要当解放军!我要戴上红五星,扛上枪,保卫祖国!"
丽珍正在捡红叶,她柔柔地说:“黄栌的叶子色彩最鲜艳,我希望长大后做一个服装设计师。"
晓明拿着一根折下来的黄栌树枝,把它当成了教鞭,手不停地指指点点:”我长大后一定当老师,就像宝玉老师教咱们上课那样。多威风,多风光!"
林秋水透过绚丽的树叶,看着天上的蓝天白云:"我要给咱们家乡写文章,发表在报刊上,让城里人也看看我们村有多美。"
少年的梦想在黄栌林间回荡,惊起午睡的飞鸟。
晓明突然手里的黄栌枝,中间是空心的。三红灵机一动:“咱们来做烟袋吧!”于是,大家七手八脚地忙活起来,找根较粗较直的树枝折下来,用地上找来的半截细铁丝从树枝中心穿过镂空,另一头绑着落下来的半块核桃当烟袋锅。当他们叼着自制的烟袋在林间嬉戏打闹时,笑声响遍了整个山头。
小小的黄栌,寄托了多少少年的希望,承载了多少青春的梦想。
来自乡村的孩子们,正如山野的树木:
欣逢肥沃的土壤,就像果树一样,在丰厚中挺立,在滋润中生长,结出累累的果实,来回报辛勤劳作人们的养育。
遭遇贫瘠的土地,则像黄栌一样,虽无根无基,然不怨不艾,只有自力更生,奋发努力,在逆境中顽强,在贫苦中成长,才会绽放出绚丽多彩的人生。
站在琳琅山红叶之中,林秋水极目远眺,他隐约听到青山洞方向,有一个牧羊人正在山坡上吼唱着山歌,他忽然联想到那位迷路妇女的惊恐劝说,不由得失口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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