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细微的、非自然的声响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废弃邮局死寂的空气里漾开危险的涟漪。沈厌的身影彻底融入办公室最深的阴影,呼吸放缓到近乎停止,连心跳声都被强行压抑。右臂的刺痛感依旧清晰,但此刻更像是一个冰冷的警示灯,提醒着他潜在的威胁。
脚步声很轻,带着一种刻意收敛的谨慎,在大厅里回荡,逐渐靠近这间深处的办公室。不是管理局那种训练有素的整齐步伐,也不是寻常流浪汉或探险者杂乱无章的足音。这脚步声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冰冷,精准,仿佛计算好每一步的落点。
来了。
沈厌的左手无声地扣住了腰间——那里空无一物,以往备着的符纸、特制线香早已在浩劫中损毁或耗尽。他现在能依靠的,只有这具残破的躯壳,和那份对规则异动的本能感知。
脚步声在办公室门外停下。
门轴转动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背对着大厅里惨淡的月光,只能看到一个高大、略显瘦削的轮廓。他(从身形判断)穿着一件深色的长风衣,领子竖起,遮住了下半张脸,头上戴着一顶同样颜色的宽檐帽,将面容彻底隐藏在阴影之下。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扫过空旷“干净”的房间,第一时间就锁定了角落里那团因恐惧而剧烈颤抖、几乎要缩成一个黑色圆球的“匿影”。
“不听话的小东西……”一个低沉、略带沙哑,听不出明显年龄和情绪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看来,需要再给你紧紧缰绳。”
他并未立刻发现隐藏在对面阴影中的沈厌,似乎对“匿影”的恐惧和此地的绝对控制权极为自信。他抬起一只手,手上戴着一副黑色的皮质手套,指尖开始萦绕起一丝丝与地上法阵同源的、暗红色的能量细线,如同操纵木偶的丝线,就要向“匿影”缠绕而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沈厌动了。
他没有扑向对方,也没有试图打断那暗红色的能量。他的动作违背了所有常理,甚至违背了自身的安全本能。
他猛地从阴影中踏出一步,将自己完全暴露在门口那人以及那团“匿影”的“视线”之中。同时,他凝聚起全部的精神,不是去调动力量(他也无力量可调动),而是……主动地、决绝地,将自己那份属于“沈厌”的、独一无二的“存在感”,如同撕开伤口般,猛烈地向外“释放”了出去!
这不是能量的爆发,而是一种更本质、更抽象的“自我彰显”!是他在向这片空间的规则宣告——“我,在这里!”
对于一个以“存在感”为食,又被强制契约束缚、饥渴而痛苦的“匿影”而言,沈厌此刻主动释放出的、如此浓郁而独特的“存在”,无异于在饿殍遍野的荒漠中,突然出现了一桌散发着诱人香气、毫无防备的珍馐美馔!
这是一种赤裸裸的、无法抗拒的诱惑!
“吼——!”
那团缩在角落的“匿影”发出了无声的、却直接在灵魂层面响起的、混合着极度渴望与契约强制力的痛苦嘶鸣!它的形态疯狂扭曲、膨胀,黑暗的触须不受控制地伸向沈厌,核心处那冰冷的契约符文爆发出刺目的红光,试图将它拉回,强迫它继续履行那掠夺周明等人存在感的指令!
但,沈厌这份主动献上的、“新鲜”且“强大”(指存在感的质,而非力量)的“存在”,吸引力实在太强了!尤其是对于一個被强制塞了大量“不合口味”甚至“有毒”(契约强制力)食物的饥渴存在而言!
契约的强制力与本能渴望的撕扯,在这“匿影”内部达到了临界点!
门口那风衣人的动作猛地一顿,显然没料到会突然冒出一个人,更没料到这人会用如此诡异的方式介入。他隐藏在阴影下的目光骤然锐利,锁定了沈厌。
“找死!”他低喝一声,放弃了直接操控“匿影”,戴着手套的手掌一翻,一道暗红色的、带着强烈“剥夺”意志的能量箭矢,如同毒蛇般射向沈厌的眉心!速度极快,角度刁钻!
沈厌没有躲闪,也来不及躲闪。他所有的精神都用在维持那“自我彰显”的状态上,仿佛一个举着火把站在黑暗中的靶子。
然而,就在那暗红能量箭矢即将命中他的瞬间——
“噗——!”
一声如同气泡破裂的轻响,来自那团“匿影”!
在极致渴望与契约强制力的内外交攻下,它核心处那冰冷的契约符文,竟不堪重负,猛地闪烁了几下,然后……寸寸碎裂!
强制力的枷锁,断了!
束缚消失的刹那,“匿影”发出一声解脱般的、更加尖锐的无声嘶鸣,整个“身体”如同爆炸般猛地扩散开来,浓郁的、混杂着周明等人被剥夺的“存在感”以及它自身积累的黑暗,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这股无形的洪流首先撞上了那道射向沈厌的暗红能量箭矢。蕴含着“剥夺”规则的能量,在与这混乱而庞大的“存在”洪流对冲的瞬间,竟如同泥牛入海,被生生冲散、湮灭!
紧接着,洪流席卷了整个房间。地上那个暗红色的法阵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纹路迅速黯淡、崩解!作为媒介的校徽、钥匙、照片,也在洪流中化为齑粉!
风衣人闷哼一声,似乎受到了契约破碎的反噬,身形不稳地后退了一步,帽檐下的目光充满了惊怒与难以置信。他死死地看了沈厌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但他没有选择硬抗这失控的“存在”洪流。这洪流本身不具备直接攻击性,但其混乱的规则扰动和对感知的强烈干扰,足以让任何施法者头疼不已。他当机立断,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退出了办公室,融入外面大厅的黑暗,脚步声迅速远去。
沈厌没有去追。
在契约破碎、“匿影”失控爆发的瞬间,他就终止了那危险的“自我彰显”。但即便如此,他也感觉自己像是被抽空了一大块,一阵强烈的眩晕和虚弱感袭来,让他几乎站立不稳,脸色苍白得吓人。那种感觉,就像是强行割舍掉了一部分构成“自我”的基石,虽然知道它们会慢慢恢复,但短暂的“缺失”感依旧无比真切。
他扶着旁边腐朽的门框,剧烈地喘息着。
房间里,那失控的“匿影”在爆发之后,形态开始变得极不稳定,时聚时散。那些被它强行凝聚、尚未消化的大量“存在感”(主要属于周明等人),如同失去了束缚的光点,开始从它黑暗的躯体中逸散出来,飘飘荡荡,寻找着各自的归宿。
而“匿影”本身,在失去了契约强制和“食物”来源后,体积急剧缩小,颜色也变得淡薄了许多,重新变回了那种胆小、无害的状态,蜷缩在房间另一个角落,发出微弱的、带着恐惧和迷茫的波动。
沈厌看着那些逸散的、代表着周明等人存在痕迹的光点,知道它们会遵循某种冥冥中的联系,缓慢地回归本体。那些被遗忘的人,将会逐渐重新被记起,虽然过程可能缓慢,甚至会伴随一些记忆的混乱,但至少,“存在”被归还了。
他做到了。以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兵不血刃地打破了那不平等的契约。
代价是自身存在感的短暂大幅削弱和精神的极度疲惫。
他靠在门框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压下那阵阵眩晕。他看了一眼角落里那个变得淡薄、瑟瑟发抖的“匿影”,没有再去打扰它。它也只是个受害者。
他转身,步履有些虚浮地离开了这间弥漫着残余“存在”波动的办公室,走出了废弃的邮局。
外面,夜色依旧浓重。
但他知道,自己刚才那番举动,恐怕已经引起了一些存在的注意。尤其是那个风衣人背后的组织……
他抬起左手,揉了揉依旧有些刺痛的太阳穴,感受着内心深处那份因“存在感”削弱而带来的、奇异的空虚与疏离。
就在他准备循着原路返回往生斋时,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缠上了他的脊背。
不是来自邮局方向。
而是来自……更远处,某个更高的,可以俯瞰这片区域的制高点。
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微微抬起了下巴,望向那片被霓虹余光染成暗红色的城市夜空。
管理局?还是……其他?
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疲惫与冷意的弧度。
看来,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而他这盏刚刚因为“减损”而光芒微黯的灯,似乎已经不可避免地,成为了某些目光聚焦的焦点。
长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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