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维多利亚港,还蒙着一层薄雾。
一艘水警轮的探照灯,在一片漂浮的垃圾中,锁定了一个人形的物体。
“捞上来。”雷洛穿着一身笔挺的警司制服,站在码头上,嘴里叼着烟,看着手下用钩子将一具尸体拖上岸。
尸体穿着昂贵的西装,口袋里翻出了一个湿透的护照。
“雷Sir,是伊万诺夫,苏联贸易代表处的副代表。”一个探长凑过来,小声汇报。
雷洛点了点头,没什么表情。“按程序走。通知法医,通知领事馆。”
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他住哪里?”
“尖沙咀,弥敦道的一栋公寓。”
“封锁现场,我亲自过去看看。”雷洛扔掉烟头,用皮鞋碾灭。
伊万诺夫的公寓门上,还贴着警方的封条。
雷洛推开门,一股浓烈的酒气混杂着霉味扑面而来。
屋里乱七八糟,空酒瓶倒了一地。
雷洛戴上手套,在屋里踱步。他的手下正在小心翼翼地搜集证物。
“雷Sir,床底下有个箱子!”
手下拖出一个没有上锁的行李箱,打开,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
整整一箱,全是崭新的百元美钞,和之前美国人展示的“超级美钞”一模一样。
“桌上还有东西。”
雷洛走到餐桌旁,上面有一份被酒液浸泡过的文件,字迹有些模糊,但还能辨认。
是一份德文和俄文混杂的合同,内容是采购一批高精度的印刷设备和特种油墨。
签名处,是伊万诺夫的名字。
雷洛拿起那份合同,对着光看了看,然后放进证物袋。
“看清楚了。”他对身边的探长说,“俄国佬,嗜赌,欠了高利贷,走投无路之下,跟人做了不干净的买卖。”
“事后害怕,喝多了酒,自己想不开跳了海。清不清楚?”
“清楚,雷Sir。”
“床底下的钱,桌上的合同,都是证据。”雷洛指了指,“拍好照片,一样不落地带回去。让港闻处准备好通稿,就这么写。”
港督府。
麦理浩爵士的脸色很难看。
“一个苏联的外交官,死在了我的地盘上,还牵扯出伪钞案?”他用手指敲着桌面,“雷洛,你确定是自杀?”
“港督阁下,所有证据都指向自杀。”雷洛躬着身,语气平静,“他欠了澳门赌场一百多万,这是我们从赌场拿到的借据。”
“我们在他住处,发现了大量伪造精良的百元美钞,还有一份德文的采购合同,似乎是想购买印刷设备。”
麦理浩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德国人?”
“合同上没有写明对方是谁,但看起来,伊万诺夫只是一个中间人。”
雷洛点到为止,“法医报告也出来了,死者体内酒精含量极高,身上没有搏斗伤痕,符合溺水身亡的特征。”
麦理浩在书房里来回走了几步。
“那群美国人知道了吗?”
“还没。”雷洛回答,“我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直接来向您汇报。”
“做得好。”麦理浩停下脚步,“不过,这件事瞒不住。你亲自去一趟,把情况‘通报’给艾布纳先生。”
他特意在“通报”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让他们知道,我们皇家警察不是吃干饭的。另外,把我们查到的所有东西,都给他们看。让他们明白,这件事背后,是苏联人在搞鬼。”
麦理浩的眼睛里闪着精光,“让这群牛仔,把他们的精力,都放到他们的老对手身上去。”
“明白,港督阁下。”
美国驻港领事馆,临时指挥部。
弗兰克·艾布纳将伊万诺夫的尸体照片和那份德文合同的复印件,钉在墙壁正中央。
“一个喝醉的苏联副代表,在自己的公寓里留下一箱子完美得不像话的假钞,还有一份德文的采购合同,然后自己跳海自杀了。”
弗兰克转身,看着中情局的哈蒙德。
“哈蒙德,你闻到克里姆林宫的味道了吗?”
“味道浓得呛鼻子。”哈蒙德咧嘴一笑,“这帮伊万们做事还是这么糙,连现场都懒得清理干净。这是生怕我们找不到线索。”
就在这时,卡特推门进来,他换回了一身探员的劲装,眼神锐利。
他将一个密封的证物袋放在桌上,里面是一小块吸满了深绿色液体的棉花。
“头儿,东西到手了。”
弗兰克拿起证物袋,看了一眼。“分析需要多久?”
“技术组已经准备好了,最多三个小时。”
弗兰克回到地图墙前,拿起一支红色的笔,在“东柏林”和“莫斯科”的圈子之外,又在香港地图上的“施耐德钟表店”画了一个圈。
三个点,连成了一条线。
“一个仇视美国的德国技术大师,在苏联克格勃的资助和组织下,在香港设立秘密工场,印刷超级伪钞。”
弗兰克的声音很冷,像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伊万诺夫是他们在香港的联络人和资金渠道。现在,这个联络人暴露了,或者说,被灭口了。”
“克格勃的经典手法。”哈蒙德补充道,“清除掉所有不稳定的环节。”
三个小时后。
技术探员拿着一份报告,冲进了指挥部,脸上带着无法抑制的激动。
“头儿!样本出来了!”他将报告拍在桌上,手指点在一行数据上。
“油墨里有一种非常罕见的稳定剂,代号P7。根据我们的资料库,这种东西是苏联的专利,只在乌拉尔山脉的一个军工复合体的保密实验室里生产!”
报告被递到弗兰克手里。
他看着那行数据,眼神里射出猎鹰般的光芒。
物证。
能把枪口直接指向莫斯科克里姆林宫的物证。
华盛顿那帮人要的东西,现在就在他手里。
“故事完整了。”弗兰克扔下报告,“主谋,技术,资金,动机,证据链条已经闭合。”
他拿起桌上的加密电话,拨通了雷洛办公室的专线。
“雷洛探长,我是弗兰克·艾布纳。”
电话那头的雷洛正在喝茶,语气不紧不慢:“艾布纳先生,有什么指教?”
“我现在要你,马上逮捕一个人。”弗兰克的声音不容置疑。
“谁?”
“一个叫海因里希·施耐德的德国钟表匠,住在半山,甘道二十三号。”
和记大厦,顶层。
陈山站在那张巨大的香港地图前,手里拿着一根刚刚从雷洛那里传过来的名单。
名单上,只有海因里希·施耐德一个名字。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阿明的号码。
“安排施耐德先生离开。”
“山哥,现在?”
“现在。”
放下电话,陈山看着窗外。
维多利亚港的夜景正一点点亮起,像一条镶满钻石的黑丝绒。
棋盘上的棋子,已经各就各位。
将军的时刻,到了。
印钞厂的地下室。
巨大的海德堡印刷机被擦得一尘不染,像一头沉睡的钢铁巨兽。
海因里希·施耐德正戴着单片眼镜,用一塊柔软的鹿皮,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块铜质雕版。
那是富兰克林头像的母版。
他脸上的表情,狂热而虔诚,像在抚摸情人的脸。
地下室的门被推开,阿明走了进来。
施耐德没有回头,他依旧专注着手里的工作。
“我最后的‘作品’,很快就要完成了。”他用带着德国口音的英语说,声音里充满了骄傲,“比美国人自己印的,还要完美。”
阿明走到他身边,看着那块在灯光下闪着微光的雕版。
“施耐德先生,你的工作已经完成了。”
施耐德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阿明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克劳斯·冯·西克特,已经在去见上帝的路上了。”
施耐德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阿明。
那眼神里,先是震惊,然后是狂喜,最后,变成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克劳斯·冯·西克特,前盖世太保军官,二战后隐姓埋名,是导致他全家惨死在集中营的罪魁祸首。
他找了他三十年。
“你……”施耐德的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
“他最后的遗言是,他不后悔。”阿明看着他,“他死在了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一个农场里,被野狗分了尸。”
施耐德笑了,先是低声地笑,然后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大笑。
他笑着笑着,眼泪流了下来。
“结束了……都结束了……”他喃喃自语。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手里的雕版,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满是油污的衣领,仿佛要去参加一场盛大的宴会。
“我的使命,完成了。”
地下室的另一扇门打开,小弟站在门口,对着阿明微微躬身。
“阿明哥,船已经准备好了。”
阿明点了点头,对施耐德说:“南美有个酒庄,很安静,你可以去那里,继续你的艺术创作。”
施耐德摇了摇头。
他走到那台巨大的印刷机前,深情地抚摸着冰冷的机身。
“这是我的战场,也是我的归宿。”
他转过身,看着阿明。
“转告山哥,谢谢他,给了我复仇的机会。”
“也谢谢你,给了我一个体面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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