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也不知该从哪里烧起。三岔河那里,似乎有人对我赵某的人,颇不礼遇……”
赵光熙目露沉思之色,走回井棚下,坐回棋盘前。
棋盘外,赵光熙赢家通吃。
棋盘上,赵光熙也只剩下一子,也可通吃。
他目光看向棋盘,然后眨了眨眼,面露愕然之色。
只见棋盘上,黑白攻守之形易也。
不知何时,白子怎么占了上风,反而把黑子挤在角落之中。
风老棋定天元,将黑子绞杀。
然后他缓缓收手,周身气息渊深似海,漠然道,
“承让,是老朽赢了。”
……
黑岔河。
巧雨如丝,千缕万缕,细密如尘,将苍茫江面笼罩在一层半透明的轻纱之中。
一艘舢板随波轻荡。
船头,一位半百老翁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垂钓江心。
他双目微闭,似在假寐,任凭细雨沾湿衣襟,俨然与这烟雨江景融为一体。
今日是陈顺安保护疍户采珠的最后一日,此间事了,四等小功到手。
再加之水猴子那次,还有之前的小功,已经凑够三个四等小功,可换一个三等大功。
当然,对于武清粘杆处的外处成员来说,想积攒小功来兑换大功,还需要其他条件。
比如完成特定的危险任务、捐钱捐宝、声望足够。
但内处福利颇多,三等大功之下都可任意兑换。
陈顺安便准备再兑换一批青龙胆,安心消化、修炼,这段时间便不来阪野津渡这边了。
实在是此处人多眼杂,颇不方便,修炼都得偷偷摸摸。
而且风餐露宿,天为帐幕地为毡,吃的喝的也不好,不适合老年人养生久待。
还是县里好。
陈顺安已经吃了大半辈子苦了,现在已经过了忆苦思甜的年纪,只想好好享受。
陈顺安在此处有惊无险,但他却听说程彬那厮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越狱,从水牢里逃了出去,不知去向。
对此,陈顺安便再不欲多管。
他已经仁至义尽。
“不好,黑三娃的水绳怎么断了?”
“快,下水救人!”
“有妖怪,有妖怪,黑三娃被妖怪叼走了!”
道道着急的呼喊声传来。
有船老大死命的拉动手上水绳,谁知只听‘啪嗒’一声,水绳应声而断!
断裂处携着凌厉的气浪反抽回来,狠狠鞭挞在船身上,打得舢板剧烈摇晃,木屑纷飞。
几名有武道修为在身的疍户连忙下水救援,但没过几息,便纷纷狼狈上浮,咳出几口带着血沫子的浊水,满脸惊恐道,
“猪婆龙,是猪婆龙!!”
再看水中,有一只近五六丈之长的模糊阴影,在快速游动,隐约见得好似纺梭一般,非鱼非虾。
一条极长的巨尾搅动着暗流,正叼着黑三娃,朝黑岔河深处疾潜而去,眼看就要消失在幽暗的江心。
一众疍户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惧和慌乱。
嗖!
一道细微却尖锐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一截鱼线激射而出,瞬间穿透水面,精准无比地缠向那庞大阴影的尾部某处关节!
陈顺安的身影出现在船老大的身边,双手抓住鱼竿,脸上居然有几分喜意,
“终于有鱼上钩了。”
船老大张了张嘴,有些愕然。
你管这叫钓鱼?
鱼线绷直,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那猪婆龙猛地吃痛,庞大的身躯在水中疯狂翻滚挣扎,巨力滔天,直接把暗含劲力的鱼线崩断。
陈顺安脚下的舢板更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猛地向下沉去,江水瞬间没过了脚踝!
见此,陈顺安目光一凝。
敬酒不吃吃罚酒,还能让你脱钩了?
噗通!
陈顺安挽了衣袖,一个猛子跃入水中。
随着一连串咕噜噜的气泡传出,猪婆龙和陈顺安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众人眼中。
“不好,陈前辈入水了!”
水下世界,对于人类来说,始终是生命禁区。
哪怕是水性再好的武者,入了水一身实力都去了三四成,岂是同境水妖的对手?
更何况,这只猪婆龙凶名赫赫,在这黑岔河也是常客了,每隔几个月便会出现一次,专瞅着疍户采珠的时候袭杀疍户。
船老大翻身上船,看了眼江心。
“完了……”船老大面如死灰,闭上了双眼,不忍再看。
那些方才下水救援失败的武者,亦面露颓然,默默划船靠岸。
整个河滩陷入一片死寂,唯有雨声淅沥,和疍户们奋力划船、仓皇远离江心的破水之声。
然后从众人身后,忽然传来江水翻滚的声音。
然而,就在这片压抑的死寂之中——
“起!”
一声低沉却清晰的喝声自江心传来!
众人骇然回望,只见一道人影破水而出,正是陈顺安!
陈顺安臂膀发力,筋肉虬结,周身气血奔涌。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他竟一边踏水稳住身形,一边硬生生抓住猪婆龙的尾巴,将这头在水中疯狂挣扎的庞然大物,一寸一寸地拖向岸边!
而在陈顺安怀里,还夹着一昏迷不醒的青年。
最终,在所有人如同见鬼般的震惊目光注视下,陈顺安猛地一拽,将那头凶悍的猪婆龙彻底拖到浅滩泥淖之中。
一拳轰然落下,正中其头颅要害!
“嘭!”
一声闷响。
猪婆龙顿时就乖巧的不动了。
往日里甚至袭杀过二流好手的猪婆龙,还是在水下,居然被人给拖到岸边给干掉了?
船老大不敢置信的看着这幕,目光中饱含敬畏。
而方才那些救援失败的武者,更能清楚其中的门道。
听说这位陈前辈只是二流后期的修为,怎么看这轻功,如此水性,怕是真意高手也不过如此吧?
三炼武体,就真如此恐怖?
而之前那些对陈顺安尚有些抵触和排斥的疍户,也觉脸庞有些火辣辣的,羞愧的埋下头去。
陈顺安将青年放下。
有经验老道的疍户抢上前来,双掌交迭,用力按压其胸膛,紧急抢救。
几下之后,青年猛地一颤,呛出大口浑浊的江水,茫然地睁开双眼,
“我这是咋了?”
“还能咋,你这孩子怎么又往深水里去,这次还好有陈爷出手,否则你早就喂了猪婆龙了!”
青年闻言,目光瞥见身旁那鳞甲狰狞、已无声息的巨兽尸体,顿时吓得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他挣扎着翻过身,朝着陈顺安的方向‘咚咚咚’连磕了几个响头,额上沾满了泥水也浑然不顾,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哭腔,
“多谢陈爷救命之恩!多谢陈爷救命之恩!”
这时,一个头发花白的身影踉跄着拨开人群扑了过来,正是前几日托陈顺安照顾自家逆子的老汉。
来时得到讯息,老汉本已吓得魂飞魄散。
此刻见儿子虽面色苍白却性命无虞,顿时老泪纵横,也跟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陈顺安哽咽道,
“陈爷……谢陈爷救我娃儿性命!您是我全家的大恩人!”
陈顺安体内内劲悄然一转,周身水汽氤氲蒸腾,湿透的衣袍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干
“分内之事罢了。以后少往深水去,别让白发人送了黑发人。”
陈顺安面色平静如常,一拍腰胯,手里多了把手臂儿长短的尖刀。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看准猪婆龙咽喉下方,一处鳞甲相对细软的部位。
出手如电,精准刺入!
不消片刻的功夫,陈顺安宛若庖丁解牛一般,就将这千斤巨兽,分解得七七八八。
在陈顺安眼中,这只狰狞噬人是凶兽,似乎跟宰杀鸡鸭一般。
血淋淋,煞腾腾,令人望之生畏。
江风吹过,带起浓烈的血腥气。
陈顺安将沾满血污的尖刀在江水中随意荡了荡,甩去水珠,收入鞘中。
他取了依稀成型的鱼丹、一截鳄骨和三十来斤最为紧实爽滑的尾肉。
“承蒙诸位这几日照料,剩下的便算陈某请父老乡亲打顿牙祭。人要奔福地、虎要上高山,跟这畜生往日有什么恩怨,不如往五脏府祭奠!”
“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再聚!”
……
“李掌柜,你怎么来了?”
刚到三岔口的公廨外,陈顺安便见绿杨柳下站着位熟悉的身影。
李掌柜见到陈顺安,当即笑眯眯的迎了上来。
陈顺安从未见过李掌柜如此笑容,灿烂得仿佛一朵盛开的菊花似的,陈顺安都能看到他那镶金的大槽牙。
李掌柜拱手道,
“陈兄,恭喜恭喜,有桩天大的喜事啊。”
“啊?”
陈顺安有些纳闷。
不是说最近风声紧,让我等谨言慎行的吗,还能有什么喜事?
难道说……
陈顺安心底一动。
李掌柜道:“从即日起,陈兄便升迁武胜街黑沙井的掌柜了!这是调任信、水舆图、还有印章。”
说罢,李掌柜挥挥手。
身后侍从手托红木盘,盘上盛着一封信笺、一卷类似地图的绢纸、一枚四四方方的红印。
啥?这么突然?
陈顺安愣了下。
信笺的内容,无非就是以赵光熙的口吻,一些褒奖激励之词还有陈顺安的具体调令,记载了何年何月何日入职黑沙井掌柜。
末了,还有单独一页,记载了现今在黑沙井供职的38名水三儿的姓名、境界、跟脚、履历和上任黑沙井掌柜对他们的评价。
水舆图上,则绘画着黑沙井这一管片范围内,大街小巷、石桥门楼、府邸商铺、水渠等详细勘查图。
一些特殊的主顾、某某领事府、宗人府,更是特别标明,备有注意事项。
井井有条,方方面面,不说其他,光凭这水舆图,不少人打破脑袋都想一窥全貌。
更细致的,陈顺安已经无暇再看。
现在他整个人都被一种惊喜之情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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