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顺安独自划船,到采珠水域的中央,四下疍户都忙着采珠。
由于黑水刺骨,寒意迫人,采珠向来只有选在风平浪静、天高气爽的晌午时分,不过两个时辰,便必须上岸。
每艘船上,都会留有船老大拉绳。
陈顺安主要起个以防万一的效果。
陈顺安见无人注意到这边。
他抛下鱼竿,装作给鱼笼舀水,却偷偷将金鳞鲿和银书生给放了出去。
那金鳞鲿口中,还小心翼翼地含着一只擅于寻宝的金头霸王。
“好好干,食气虫早晚管饱!”
陈顺安无声鼓励一句,习惯性画饼。
水中妖鱼加寻宝蝈蝈,简直是下水憋宝的完美组合!
这不比陈顺安这老头亲力亲为,去当个浪里白条来得好?
其余武者还在通过原始手段,手持钢叉潜入江水,一遍遍搜寻三岔河的宝物。
而陈顺安已经开始当‘资本家’,剥削金鳞鲿、银书生、金头霸王的剩余价值。
两鱼一虫迅速没入幽黑的江水深处,消失不见。
陈顺安垂钓江上,钓了半个时辰。
空军。
但等来了林守拙。
只见林守拙手操竹篙,往浅水边一点,双脚一蹬,势大力沉,好似一枚炮弹般,从岸边飞来,沉沉落在舢板之上。
涟漪乍起,鱼饵扯断。
好不容易咬钩的鱼儿立即受惊,逃了出去。
陈顺安没好气的看向林守拙,道,
“林教头,陈某好不容易钓上一只牛角鲳,你可得赔我!”
牛角鲳?
林守拙愣了下。
你钓都没钓上来,就知道是牛角鲳了?
陈顺安又留意到林守拙气息浮沉,血涌成潮,还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眉头一皱道,
“受伤了?”
“一点点吧。”
“谁干的?”
“鸠禅慧。”
林守拙走到陈顺安身边,见他的鱼篓空空荡荡的,水比鱼多,满意点头,这才说道,
“我去找他打了一架,没打过,但至少出了口气!”
陈顺安这才恍然大悟。
想来是林守拙结束任务,回到三岔河时听闻消息,尤其是郭观复的麾下水三儿,各种作梗为难孙晓等人,这才去找场子了。
林守拙道:“鸠禅慧这老秃驴,功力深厚,掌劲浑厚,便是斩二贼中也是极强的那一撮,甚至都快斩三贼了!我跟他交手五回合,遗憾败北。”
遗憾败北?
陈顺安不咸不淡看了眼林守拙。
怎么感觉你有些自得骄傲?
陈顺安摇了摇头,道,
“有道是不秃不毒,不毒不秃;转秃转毒,转毒转秃。这些喇嘛和尚,个个都坏得流脓,不好相与,若无必要,别理他们。”
有句话陈顺安没说的是,圣朝以密宗萨满为国教,这些喇嘛的背景,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神秘。
林守拙听了,有些着急,道,
“还不理?老陈,咱们都被别人打上门,踩脸来了,上面的事你听说了吗?下任辘轳头之位,被郭观复这厮给抢了!以后咱们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急?
陈顺安闻言,看着暗流涌动,白波翻滚的江面。
鱼线时而绷紧,时而松弛,也不知下一次咬钩的,是哪种鱼儿。
陈顺安幽幽道,
“有何急之,相信东家便是。”
赵光熙如果连这点麻烦都处理不了,早就坟头草两丈高了。
赵光熙,还顶得住!
……
郭观复的死讯,出于意料,并未第一时间流传于武清县。
按理说此等人物暴毙之事,足以闹得满城风雨。
但包文彬、庄峻、孔凌三人,颇有默契,联手将此事压了下来,更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第一时间劝抚郭老夫人及其子嗣。
然后勒令满府丫鬟护院,不得泄露。
违令者,斩!
而其余赴宴的商贾头目,也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打算,匆匆离开后,选择了闭口不语。
郭观复死了,似乎又没死。
包文彬道:“承蒙郭爷多年栽培,我欲留下,帮助大少爷接手井上生意,尽量稳住局势。”
庄峻早已收拾好盘缠,备好马车,带上家眷。
庄峻沉声道:“诸位,在下准备南下,另谋出路。”
孔凌沉默了下,道:“我欲往丁傅庄一行,投奔丁大人。还请诸位恕罪,到时候丁大人问起来,在下只能如实相告。”
树倒猢狲散,每人各奔前程。
至于那个喇嘛鸠禅慧……
此獠有些嚣张,跟三人相处颇有间隙,三人更是心照不宣地联手将其蒙在鼓里。
数日过去。
卧虎井,井棚之下,阴影蔽日,唯闻滴水之声清脆。
赵光熙手执黑子,面前有一青石棋盘。
而在他的对面,则坐着一位脸上几乎不留皮肉,几乎能看到颅骨的老者面前。
此人也不知活了多少年了,暮气沉沉,满脸褐斑,嘴唇黑紫,没有半点儿生气。
若非还睁着眸子,胸膛偶尔起伏几下,还真以为已经嗝屁。
“风老,若是万不得已,也只能请风老您出手了。”
赵光熙指落子响,黑棋占右上星位,语气恭敬。
“少东家,老奴为仆一生,伺候了老赵家近百年,残躯若还能派上用场,便是报了老东家的恩情。”
风老面容平静,双目透露着看透世事红尘的淡然,似乎一切喜怒哀乐都离他远去。
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风老放下一枚白棋,小飞挂角,意图将棋势分而治之。
赵光熙用那两万两旧债,换了红五爷、白满楼两人出手一次,斩杀郭观复。
而他向来不习惯押宝在一人身上。
若是啯噜会功败垂成。
那就只有‘暮年斩五贼高手携仙缘厉坛旗,燃血升华而来’……
虽然水窝子的规矩是严禁内斗,不准同室操戈。
但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
规矩,恰恰是由最不守规矩的那一批人,创造维护起来的。
赵光熙只需要做得手脚干净些,及时用利益把上面的人嘴堵住。
两人默默下棋,黑白各自抢占大场,构筑阵势。
渐渐地,还是赵光熙棋高一着,黑棋占了上风,已将白子团团围住。
几乎只剩下最后一子,黑子便可化作狰狞巨龙,将白棋所有大龙、孤子尽数绞杀、吞噬!
然而风老却只是淡淡地看着棋盘,浑浊的眼中无悲无喜。
“赵光熙何在?”
忽然,厉声传来,打破平静。
澜霆卫庆林,还是那身玄黑战袍,如鹰隼般自高处掠下,无声无息地落在卧虎井前。
赵光熙怔了下,然后立即反应过来,撩袍而起,赶紧走出井棚,略带敬畏道,
“原来是庆兄来此,不知有何指教?”
庆林目光如电,好似要看穿赵光熙一般,冷声道,
“郭观复死了,是不是被你所杀?”
“什么,郭兄死了?!”
赵光熙闻言,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写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他腿肚子一软,忍不住后退几步,扶墙站稳,懊悔无比道,
“定然是有贼人收到风声,这才痛下杀手……郭兄这是,为我而死啊!!”
赵光熙又猛地抬头,像是急于辩解,语无伦次道,
“庆兄,人怎么可能是我杀的?冤枉啊,我跟郭兄一无旧怨,二无新仇,岂会如此丧心病狂,庆兄,你们澜霆卫要明查啊!”
庆林见赵光熙这幅模样,眼底掠过一丝疑惑之色。
真不是他?
“咳咳咳……”
就在这时,一阵虚弱至极的咳嗽声从井棚阴影下传来。
庆林这才注意到井棚下,那道垂垂老矣的身影。
只一眼,庆林脸色微变。
从对方那死寂的身躯上,他竟察觉到一股令人心悸的、深不可测的气息,仿佛沉睡的凶兽。
那是在通州城,也极少有人能媲美的气息。
斩五贼?
赵光熙麾下,还有这等人物?
庆林眼底掠过一丝忌惮之色。
他眼底忌惮之色深重,沉默片刻,拱手道:“……是在下唐突了。叨扰,告辞。”
说罢,庆林飘然离去。
准备去找下一位东家,继续诓骗炸胡,搜查有人买凶杀人的证据。
望着庆林远去的背影。
“大势已定。”
赵光熙宛若吃了秤砣,心底顿时安稳了下去。
因为此事,压根没有证据。
自新札付被丁璋押而不表,丁傅庄管事酒后失言,泄露此事。
赵光熙根本不曾联系过啯噜会。
只是去灵官庙上了三炷香,又对着下面的掌柜、水三儿们抱怨、诉苦了几句。
啯噜会的袍哥们自有手眼,知晓赵光熙的诉求,于是主动偿还‘债务’。
而郭观复不知道的是,那江辉领事好色,更好男色。
他会施美人计,赵光熙也会施美男计……
现在,该是赵光熙赢家通吃的时候了。
想到这,赵光熙似乎记起了什么,脸上悲痛之色未消,转头对一旁的卧虎井掌柜道,
“郭爷惨遭意外,群龙无主,此乃动乱之时,我等井上也切不可骚动。你且传令下去,让各个掌柜务必严守水井”
“此外,让砂砾井的陈顺安,即日上任,添居武胜街黑沙井掌柜!”
“是,我这就去办!”掌柜领命,匆匆而去。
有功便有赏。
赵光熙刚好借助这次机会,将老陈头的工作落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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