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连呼吸都带着金属般的滞涩。林宇那句冰锥般的问话 ——“左良玉处… 可有异动?”—— 悬在半空,将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窗棂透进的春光斜斜落在青砖上,此刻也失了温度,只余一片惨白,如同霜雪覆盖的战场。
柳如烟迎着林宇洞悉一切的目光,那清冷面容上的凝重几乎化为实质的寒霜,连鬓角的发丝都仿佛结了层薄冰。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吐出压在心口的巨石,声音依旧低沉,却字字如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厅内:“大人明察秋毫!察访司武昌密站,昨夜以飞鸽秘传急报!” 她语速加快,每一个音节都像重锤般敲打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上,“左良玉已于三日前,在其武昌行辕,当众宣读《清君侧檄》!痛斥马士英、阮大铖‘欺君罔上,构陷东宫(太子),蔽塞圣听,结党营私,祸乱朝纲’!声称此等奸佞不除,则‘神器蒙尘,国将不国’!”
她略一停顿,眼中锐光如刀,继续道:“其已公然打出‘奉天靖难,讨逆勤王’旗号!传檄四方,广邀‘天下忠义’,共诛国贼!更扬言要‘提貔貅之师,顺流东下,涤荡妖氛,廓清宇内,迎还太子,正位金陵’!檄文末尾还附言,凡响应者‘裂土封侯,共享富贵’!”
“狼子野心!” 赵猛须发戟张,怒目圆睁,一拳狠狠砸在楠木桌案上,震得地图上的朱砂笔滚落在地,砚台里的墨汁溅出深色的痕迹,“清君侧?放他娘的狗臭屁!左秃子(左良玉绰号)那点心思,老子隔着八百里江面都闻得见!他就是瞅准了南京那摊烂泥,借这‘太子’的由头扯大旗**!想当董卓!做曹操!” 他猛地转向林宇,脖颈上青筋暴起,眼中燃烧着怒火与杀意,“大人!他的目标绝不只是南京!荆襄!咱们的荆襄!还有咱们川东!一直就是他嘴边挂着的那块肥肉!他几十万大军顺江东下,人吃马嚼,后勤线拉得老长,能放过顺手牵羊、劫掠我荆襄以充军资的机会?能忍住不趁势西进,把这天府之国也一口吞了?!做梦!老子这就去点兵,先给他来个迎头痛击!”
陈墨脸色煞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急声道:“赵将军稍安!左逆数十万之众(虽多裹挟),一旦东出,其势滔天!荆襄首当其冲!李闯残部、地方土寇如跗骨之蛆尚未肃清,新政根基未稳,豪强暗流涌动!若此时左军铁蹄踏境,必致内外交攻之局,荆襄危如累卵!一旦荆襄有失,夔门门户洞开,川东腹地… 亦将直面兵锋!此乃倾覆之祸,万万不可冲动!” 他语速急促如鼓点,将左军威胁的连锁反应剖析得淋漓尽致,握着折扇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忧惧之情溢于言表。
“末将请命!”
一声低沉而坚定的断喝,如同出鞘利剑般压下了赵猛的怒骂与陈墨的忧急。李定国霍然起身,铁甲碰撞发出清脆的铮鸣,他抱拳躬身,目光如淬火精铁,直射林宇:“大人!末将愿即刻轻骑返襄,总督荆襄防务!左良玉部虽众,然其军纪败坏,多裹胁流民充数,真正堪战的老营精锐,不过十之二三!末将麾下西营将士,久经沙场,悍勇敢战!今得川东新军火器之利,更如虎添翼!襄阳、樊城,城高池深,互为犄角;荆州、江陵,亦是坚城要塞!末将愿依托汉水天堑,凭坚城,仗利器,据险而守!末将立军令状:人在城在!城亡人亡!绝不让左逆一兵一卒,踏过汉水,威胁川东根本!”
他的声音在厅内回荡,带着金戈铁马的铮鸣,也带着新附之将以血明志的决绝。甲叶上的寒光映着他坚毅的面庞,腰间 “靖安” 剑的绿松石在光影中闪烁,仿佛也在见证这份誓言。众人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这位昔日张献忠麾下骁将,此刻眼中燃烧的是守护一方安宁的炽焰。
林宇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舆图上武昌与襄阳之间那片被特意加粗标注的汉水流域。左良玉的 “清君侧”,在他眼中早已褪去所有伪饰,赤裸裸地暴露出其趁乱扩张、鲸吞荆襄、觊觎川东的狼子野心!数十万大军顺江东下,其后勤线漫长脆弱,岂会容忍侧翼存在一个不受控制的强大势力?劫掠荆襄以充粮秣军资,甚至顺势西进,打通入川通道,将整个长江上游纳入掌控,这才是左良玉真正的战略图谋!这 “勤王” 的旗号,不过是为其贪婪野心披上的、一层随时可以撕碎的遮羞布!
“左逆‘勤王’是假,” 林宇的声音终于响起,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如同铁锤砸定棺钉,瞬间驱散了所有纷争与犹疑,“借机扩张,趁火打劫,鲸吞荆襄,觊觎川东 —— 此为其真!” 他目光如电,直刺李定国,“荆襄,已成风暴之眼!定国将军!”
“末将在!” 李定国挺直脊梁,声若洪钟,胸腔里激荡着热血。
“命你即刻卸甲轻装,携我手令与关防,率亲卫精骑,星夜兼程,驰返襄阳!总揽荆襄一切军务防务!遇事可先斩后奏,不必事事请命!” 林宇语速陡然加快,一连串命令如同出鞘的利剑,寒光四射,“其一,整肃军纪,安定民心!西营将士,务必恪守川东新军条例!凡有扰民劫掠、擅离职守、动摇军心者 —— 无论官兵,无论出身,立斩不赦!此乃取信于民、固守根基之第一要务!传檄荆襄各州县,明告百姓:川东新政不变!保境安民之志不移!凡助守城、供粮秣、报敌情者,必有厚赏!凡惑乱人心、勾连外敌者,定斩不饶!”
“其二,加固城防,备足军械!襄阳、樊城、荆州、江陵,所有沿江要隘、水陆码头,立即征发民夫,增筑炮台,深挖壕堑,清除城外三里射界障碍!匠作会荆襄分坊,日夜不息,全力赶制火药、弹丸、火铳、火箭、滚木礌石!库存军械,优先配发一线!务使城坚器利,以待强敌!”
“其三,调集水军,控扼水道!传令赵猛!” 林宇目光转向虬髯怒张的将军。
“末将在!” 赵猛踏前一步,甲胄铿锵作响。
“命你即刻调派‘磐石号’水营第一、二分舰队,配足‘轰天炮’与火油罐,由你麾下得力干将周通统领,顺流而下,七日内务必抵达襄阳水域!归李定国将军节制!其任务:巡弋汉水,控扼长江上游水道!阻敌舟师,封锁江面!必要时,以舰炮支援岸防!”
“末将(赵猛)领命!” 李定国与赵猛齐声应诺,声震屋瓦,将议事厅内的尘埃都震得簌簌落下。
李定国不再多言,深深一揖,转身大步流星向厅外走去。玄色披风在身后卷起一道凌厉的弧线,如同离弦之箭,直射向那即将成为炼狱烽火之地的荆襄。议事厅的门在他身后沉重合拢,发出 “哐当” 一声闷响,隔绝了身影,却将一股肃杀决绝的气息留在了厅内,久久不散。
室内的空气,仿佛被李定国带走的劲风抽得更紧,连烛火都在微微颤抖。众人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东方 —— 武昌的方向。地图上那片区域,仿佛正有滚滚黑烟升腾而起,凝聚成左良玉那数十万大军遮天蔽日的旌旗,压得人喘不过气。无形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倾轧而来,让每个人都感到了窒息般的沉重。
林宇的目光,却沉静如渊。他缓缓坐回主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舆图上襄阳城坚固的符号,那里被红笔圈了三重标记。风暴将至,荆襄首当其冲。李定国这柄刚淬炼归鞘的利刃,能否在血火中劈开一线生机?川东 “深根固本” 的根基,能否承受住这滔天巨浪的冲击?答案,在尚未燃起的狼烟之中,在奔流不息的汉水之上,在每一个即将直面烽火的将士与百姓的命运里。窗外的江风突然变得凛冽,卷着几片枯叶拍打在窗棂上,发出如同战鼓般的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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