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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棋局与血饵

明末隐龙 最新章节正文 棋局与血饵 http://www.ifzzw.com/379/379091/
  
  
    崇祯十七年(1644)十月中,北京城,温体仁府邸书房。

    烛影摇红,檀香袅袅,将满室昂贵的黄花梨家具浸润在一种近乎凝固的静谧中。空气里只有银剪修剪烛芯时细微的 “噼啪” 声,以及棋子落在楸木棋盘上清脆的 “嗒”、“嗒” 轻响,与外界的烽火连天、哀鸿遍野形成了刺眼而荒诞的割裂。

    当朝首辅温体仁,身着月白色杭绸常服,正与心腹幕僚对弈。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须修剪得一丝不苟,如同他此刻专注的眼神,沉静得仿佛古井深潭,映不出半分天下倾颓的倒影。一枚温润的白玉棋子在他修长、保养得宜的指尖略作停顿,随即优雅地落在 “天元” 之位,发出悦耳的轻响。

    “襄阳... 破了?” 温体仁端起一只薄胎影青瓷盏,吹了吹浮沫,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问一件与己无关的闲事。

    幕僚放下刚呈上的、犹带驿站风尘气息的八百里加急塘报,躬身低语,声音里却压抑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回阁老,破了。张献忠破城,屠戮极惨... 知府以下官吏,殉城者十之八九。左良玉部...” 他顿了顿,偷眼觑了下阁老脸色,“确如阁老所料,逡巡于汉水之北,未敢渡河接战。杨督师... 苦心经营数载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 他微微摇头,未尽之言化作一声叹息。

    “‘四正六隅,十面张网’...” 温体仁呷了口茶,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无形的嘲讽,“杨文弱(杨嗣昌字文弱)志大才疏,空有宏图,却无统御群雄、驾驭骄兵悍将之能。陕西、河南、湖广、凤阳为‘四正’,延绥、山西、山东、应天、江西、四川为‘六隅’,看似天罗地网...” 他拈起一枚黑子,目光在棋盘上巡弋,最终落在象征 “湖广” 的区域,轻轻一点,“... 网眼太大,且各线将领各怀心思,互不统属。左昆山(左良玉字昆山)跋扈难制,拥兵自重久矣,岂肯为他人火中取栗?襄阳一破,此网... 名存实亡矣。”

    幕僚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阁老洞若观火。张逆如今盘踞襄阳,拥众数十万,凶焰滔天,下一步... 恐难逆料。湖广震动,朝廷上下亦是人心惶惶。”

    “凶焰滔天?” 温体仁放下茶盏,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仿佛在嘲笑棋子的虚张声势。他修长的手指移向棋盘,这次,精准地落在象征 “四川” 的星位上。“湖广,四战之地,无险可守。朝廷大军虽一时散乱,然根基尚在。河南丁启睿、虎大威尚能战,陕西郑崇俭拥兵数万,湖广虽残,杨嗣昌残部、左良玉部犹存,南直隶亦可抽调精锐。四面合围之势,并未瓦解。张逆若久困襄阳...” 他微微摇头,白玉棋子在他指尖灵活转动,反射着烛光,“... 便是自陷死地。杨嗣昌无能,朝廷的刀,却不止他一把。困兽之斗,纵能伤人,终难逃被‘十面网’慢慢绞杀、耗尽元气的结局。”

    幕僚若有所思:“阁老的意思是... 张逆已成强弩之末?那是否应严令杨督师,督率诸军,毕其功于一役,将张贼绞杀于襄阳城下?”

    “毕其功于一役?” 温体仁抬眼,目光深邃如古井,不带一丝波澜,却让幕僚心头一凛。“代价太大。困兽犹斗,其爪牙必利。纵能剿灭张献忠,朝廷精锐亦将折损殆尽,得不偿失。何况...” 他话锋一转,手指在棋盘 “四川” 的位置轻轻敲了敲,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敲击在命运的门扉上,“... 此獠盘踞襄阳,对朝廷而言是疥癣之疾,但对另一个人... 却是心腹大患。”

    幕僚眼中精光一闪:“阁老是说... 川东林宇?”

    温体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慢悠悠地落下一枚黑子。这枚棋子看似随意地堵住了白棋一条可能的生路,却在西南方向 —— 蜀地与湖广的边界处,留下了一个极其微妙、精心计算的罅隙。他凝视着那个 “罅隙”,声音平静却带着掌控一切的冷酷:“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然,蜀地富庶,号称‘天府’,山川险固,足可养兵百万。若得之... 进可窥视中原,退可割据称王。此乃霸业之基,岂是流寇所能觊觎?张献忠,流寇耳,目光如豆,唯利是图。他如今在湖广抢掠殆尽,已成惊弓之鸟,最渴望的,不过是一个能让他喘息、劫掠、壮大的‘安乐窝’。川东,林宇经营数年,仓廪渐实,工坊林立... 在张逆眼中,岂非一块肥得流油、且看似... 守备松懈的肥肉?”

    幕僚彻底明白了阁老的心思,一股寒意夹杂着兴奋窜上脊背:“驱虎... 吞狼!妙计!阁老!让张献忠这头疯虎,去啃林宇那块硬骨头!无论谁胜谁负,朝廷皆可坐收渔利!张逆若败亡川东,则除一心腹大患;林宇若被重创甚至剿灭,则川东‘割据’之患自解,朝廷大军再入川‘平叛’,名正言顺!此乃一石二鸟!只是...” 他脸上适时地浮现出伪善的忧色,“川东百万生灵,恐遭兵燹之祸,血流成河...”

    “生灵?” 温体仁嗤笑一声,重新拿起一枚棋子,语气淡漠得如同拂去棋盘上的一粒微尘,“《左传》有云:‘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此乃至理。林宇在川东,行新政,收民心,练新军,赋税自专,形同割据!其心可诛!其行可灭!此乃朝廷心腹大患,远甚于张献忠这等流寇!张献忠去了,正好替朝廷拔掉这根毒刺!至于些许草民...” 他落子的声音清脆而决绝,仿佛斩断了最后一丝犹豫,“...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史书煌煌,只记王侯功业,谁会在意几缕蔓草荒烟间的... 冤魂野鬼?”

    幕僚躬身,心悦诚服:“阁老深谋远虑,学生叹服!那... 具体该如何行事?如何确保张贼这头疯虎,能乖乖按我们的路数,扑向川东?”

    “网开一面。” 温体仁吐出四个字,字字如冰珠落盘。他拿起案头一份空白奏本,执起紫毫笔,蘸饱了浓墨,笔走龙蛇,字迹端凝而隐含杀机。“拟令:”

    “其一,以兵部名义,行文杨嗣昌。言:张逆新破襄阳,凶锋正炽,不可力敌。令其督率诸军,以‘困’、‘扰’为主,压缩张逆活动空间,驱其向西!尤其西线房县、竹山方向,可... 稍示松懈,留出通道。切记,动作要‘自然’,不可显朝廷‘纵寇’之意,只言‘避其锋芒,待其疲敝’。”

    “其二,” 温体仁笔下不停,“密信川陕总督郑崇俭。措辞需隐晦,但意思要明确:**重心,当置于防范陕北流寇(指李自成)及监视西番。对入蜀之金牛道、米仓道、荔枝道等要隘... 守备可‘稍懈’。理由嘛... 就说是为了集中兵力,拱卫关中,防止流寇趁虚而入陕。同样,务求‘自然’,不可落人口实。”

    “其三,” 他搁下笔,拿起另一份空白文书,“以司礼监名义,密谕襄阳前线监军太监。让其...‘适当’暗示左良玉等部将领:剿贼宜缓,追贼... 不必过急。尤其西向追击时,可‘相机而动’,保持距离,‘驱’为主,‘剿’为次。功劳... 朝廷不会少了他们的。”

    幕僚飞快地记录着,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既为阁老心思之缜密、手段之老辣感到心惊,也为这计策的阴毒感到一丝寒意。

    温体仁拿起最后一份文书,是吏部关于川东官员考绩的奏报。他目光落在 “林宇” 的名字上,眼神冰冷如刀。“其四,” 他缓缓道,声音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冷酷,“将我们‘探知’的,关于张献忠有‘西窜入蜀’意图的‘风声’,通过可靠渠道,‘不经意’地透露给川东方面。尤其是... 林宇手下的‘察访司’。让他们‘有所准备’。” 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林宇不是自诩爱民如子、深根固本吗?让他提前知道猛虎将至,看他如何应对?是仓惶失措,露出破绽?还是拼死抵抗,与张献忠两败俱伤?无论哪种结果,对朝廷... 都是利好。”

    幕僚记录完毕,看着墨迹未干的几份文书,仿佛看到无形的绞索已然套向千里之外的川东。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阁老... 若... 若林宇真有通天之能,挡住了张献忠,甚至... 将其击溃呢?朝廷岂非白费心机?”

    “击溃?” 温体仁仿佛听到了一个有趣的笑话,轻轻摇了摇头,重新拈起一枚棋子,凝视着棋盘上那处精心预留的 “罅隙”,目光幽深,“张献忠拥众数十万,流寇习性,劫掠成性,所过之处,如蝗虫过境。林宇即便能胜,也必是惨胜!川东那点刚刚攒下的家底,会被这场战火焚毁殆尽!其新军必遭重创!民心必遭蹂躏!届时...” 他手中的棋子轻轻落下,稳稳堵住了 “罅隙” 旁白棋最后一丝可能的活路,“... 朝廷只需以‘平叛戡乱’‘抚慰黎庶’之名,遣一上将,提一旅王师入川,收拾残局。川东,依旧是朝廷的川东。林宇?要么死于乱军,要么... 以‘跋扈不臣’‘养寇自重’之罪,槛送京师。此局,无论张、林谁生谁死,朝廷... 稳操胜券。”

    幕僚彻底拜服,深深躬身:“阁老神机妙算,算无遗策!学生... 五体投地!”

    温体仁摆了摆手,目光再次投向棋盘,仿佛那纵横十九道,便是他掌中的乾坤天下。他端起微凉的茶盏,轻啜一口,语气恢复了最初的平淡无波:“即刻用印,六百里加急发出。记住,所有文书,用不同渠道,不同印信,务必... 天衣无缝。” 他顿了顿,补充道,“给郑崇俭的密信... 用我那方私印。”

    “是!” 幕僚郑重应诺,小心翼翼地将几份墨迹已干的文书收好,如同捧着决定无数人生死的符咒,躬身退出了这间弥漫着檀香与阴谋气息的书房。

    房门轻轻合上。书房内,烛火依旧明亮,檀香依旧袅袅。温体仁独自一人,凝视着棋盘上那枚落在 “四川” 星位旁、留下 “罅隙” 的黑子,以及后续堵死白棋生路的几手。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象征 “川东” 的白玉棋子,触手温润,却冰冷异常。

    三日后,川东,白帝城经略府。

    柳如烟将一份加密的情报放在林宇面前,纸张边缘因传递急促而微微发卷:“察访司从陕西线人处得到消息,郑崇俭近期将主力调往陕北,金牛道等要隘守备减弱。同时,湖广方向传来消息,左良玉部对张献忠的追击放缓,似有意无意将其往西驱赶。”

    林宇拿起情报,指尖在 “郑崇俭”“左良玉” 等名字上划过,目光深邃。他看向墙上的地图,手指重重点在襄阳与夔门之间的区域:“温体仁这是想借刀杀人,让张献忠来当这把刀。”

    陈墨眉头紧锁:“那我们该怎么办?张献忠势大,硬拼怕是损失惨重。”

    林宇沉思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温体仁想让我们两败俱伤,我们偏不如他意。传我命令,加固夔门及各隘口防御,将粮草、百姓向腹地转移。同时,让赵猛从北线抽调部分兵力,驰援东线。告诉弟兄们,张献忠是虎,我们就做驯虎人,让他有来无回!”

    窗外,白帝城的风更急了,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来临的血战。棋盘已摆好,血饵已抛下,各方势力的博弈,即将在川东的土地上,掀起惊涛骇浪。 (爱腐竹小说网http://www.ifzz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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