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帝城,经略府。 烛火昏黄,灯花 “噼啪” 爆响。
巨大的川东地图挂在墙上,朱砂标堡垒,墨点注矿藏,新添的金色粮仓标记像星星般散落。窗外,白帝城特有的吊脚楼依山而建,木楼的窗棂在风中吱呀作响,楼下嘉陵**来纤夫们低沉的号子:“嘿哟 ——!稳住喽 ——!”
林宇、刘子墨、陈墨、吴明远、柳如烟围桌而坐,桌上摊着账册、图样,还摆着一碟切得薄如蝉翼的灯影牛肉,油亮的肉片泛着琥珀色光泽,旁边是几碗飘着老鹰茶的粗瓷碗,角落里的陶瓮里装着酸溜溜的泡青菜。屋里气氛沉甸甸的,秋粮入库的喜气被一股无形的阴霾压着。
陈墨抓起一片灯影牛肉扔进嘴里,咸香中带着微辣,眉头却拧成了 “川” 字:“粮食是堆满了仓,心里是踏实不少。商行‘济民粮铺’收余粮,价钱公道,乡亲们也乐意卖,咱们库底子也厚实了。” 他咂咂嘴,“前儿个去农会,王大娘给我端了碗麻辣小面,红亮亮的辣椒油漂在上面,里头卧着个荷包蛋,说是新麦子磨的面,劲道!可麻烦也跟脚来了:新垦的荒地眼巴巴等人去拾掇,规划好的水渠等着人开挖,工坊里炉火通红,打铁、烧‘磐石浆’的壮劳力抢破了头……”
吴明远捋着花白胡子,夹起一筷子泡青菜就着老鹰茶咽下去,酸脆的滋味解了些闷,忧心忡忡道:“新稻子(旱地稻)丰收,乡亲们心气儿是高了,这是大好事。可牲口不够啊!派去湖广买牛的人,揣着重金,路远迢迢,就怕牲口在路上有个闪失。” 他指了指窗外,“昨儿个李老汉送了碗酸辣粉来,红薯粉滑溜溜的,酸豆角、炸黄豆撒了满满一层,说是自家新收的红薯做的粉,劲道!可修水渠的图是画好了,‘磐石浆’就那么多,北边的堡子要加固,轮到田头沟渠,剩不下几勺了。”
刘子墨叹口气,摘下眼镜揉了揉发涩的眼睛,面前摆着块红糖锅盔,咬开的地方露出金黄的糖心。“娃娃们挤破头要进学堂,先生不够用。” 他掰了块锅盔递过去,“尝尝?张寡妇家新做的,红糖是自家甘蔗熬的,甜得润口。前儿个教娃娃们唱《修渠歌》,按川江号子的调子改的,学得快。下学的时候,二柱子他娘给孩子们煮了豌豆凉粉,浇上蒜泥红油,吃得个个鼻尖冒汗。”
一直沉默得像块冰的柳如烟,放下手里的老鹰茶碗,碗沿还沾着点酸辣粉的红油,开口了,声音又冷又脆:“‘察访司’逮着条大鱼。张献忠,八月初在武昌登基了,国号‘大西’,年号‘大顺’。” 她顿了顿,屋里静得能听见烛芯燃烧的 “嘶嘶” 声,“他的人马已经破了荆州,正杀气腾腾奔着咱们夔门来了!”
桌上的灯影牛肉仿佛瞬间失去了香味,屋里的温度骤降。谁都知道,张献忠的队伍过境,别说灯影牛肉、麻辣小面,怕是连做酸泡菜的坛子都得被砸了。去年从湖北逃过来的难民,说起张献忠的暴行,至今还浑身发抖。
林宇的目光依旧落在地图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沿,面前摆着碗没动过的油茶,酥脆的馓子泡在米糊里,撒着芝麻盐。“张献忠…… 该来的,躲不掉。” 他声音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他那几十万人马,看着唬人,实则是裹挟的流民,一群饿红了眼的蝗虫!所过之处,别说灯影牛肉,连做面的麦子都得被抢光!”
他手指猛地戳在地图几个点上:“家贼不除,门闩不牢!柳堂主!名单上这些祸根,三日之内,给我连根拔起!公审的时候,让乡亲们都去看,看完了每人发碗热乎的羊肉汤锅,羊是自家养的,萝卜是新收的,暖暖身子!”
“属下领命!” 柳如烟眼中寒光一闪,抱拳应诺,想起那些豪强家里藏着的陈年腊肉,不知克扣了多少佃户的血汗。
林宇看向赵猛,对方正捧着个粗瓷碗,呼噜噜喝着羊肉汤,膻香混着辣椒味飘过来。“赵猛!你即刻赶回北线!堡子里的兄弟,顿顿得有肉有汤,早饭给他们做酸辣粉,晌午蒸腊肉,晚上煮羊肉汤锅,吃饱了才有力气打仗!”
赵猛 “啪” 地放下碗,油乎乎的手在衣襟上抹了抹:“末将在!保证弟兄们吃好喝好,把张献忠的人马当腊肉剁了!”
最后,林宇的目光落回地图上那片金色粮仓标记:“至于争人手、缺牲口…… 都是扎根子该受的累!陈墨,人力分轻重缓急,先保证守城的兄弟吃饱穿暖,再管秋粮归仓。让各乡赶制些腊肉、腊肠,熏得香香的,既能当军粮,也能给乡亲们留着过年。”
他拿起块红糖锅盔掰碎了:“吴先生,买牛的事,银子别省!让‘农会’办些厨艺比试,谁家的泡菜脆、凉粉滑、腊肉香,官府给赏银,也算给大伙添点乐子。刘子墨,教娃娃急不得,可这是百年根基!先生不够就挑‘小先生’,晌午管顿热乎的,给孩子们蒸红糖发糕,甜丝丝的有力气念书。”
他的声音像磐石落地:“张献忠来势汹汹,可咱们川东,有满仓的粮食,有香飘十里的腊肉泡菜,有上下一条心!这才是真正的‘厚土’!”
窗外,吊脚楼里飘来腊肉的熏香,嘉陵江的号子依旧。风雨欲来?那就来吧!川东这艘船,锚链深深抓进厚土,稳稳当当等着惊涛拍岸!力量生于厚土,唯此厚土,方能托起劈波斩浪的桅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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