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晚生不敢自大。”苏录忙谦虚道。
“弘之是来给我撑场面的。”朱玠便笑道:“他的文章,大家不看也罢。”
“那可不行,咱们泸州第一才子的文章,我们定要一睹为快!”众位乡先生却笑着拿过苏录的文章,看完后无不叹服。“名不虚传,名不虚传啊!”
“此等佳作,必须要让全泸州的学子都看到!”众位乡先生便命各自的书童抄录一份,准备带回去广而告之。
别小瞧他们的能耐,这些人掌握着泸州城的舆论,经过他们宣传,很快全城的读书人,都会知道这篇文章。
虽然对已经名声在外的苏录帮助不大,但绝大部分考生藉藉无名,太需要这个让人知道自己的机会了!
而且那冯先生可是贾知州的幕友,他把文章拿回去,说不定会呈给知州大人。
还有几天就州试了,谁不想让知州大人提前看到自己的文章?所以冯先生的润笔之资再高,也有的是人向他求字画……
待到所有文章指导完毕,乡先生们重新回到讲堂,接受考生们行礼致谢。
散会时,东道主还赠送考生备考纸墨等小礼,一切都是那么的高雅周道。令人深深体会到世家大族,为本乡文教的无私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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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过几场文会,转眼就到了四月初一。
刚到寅时,苏家就亮起了灯。老板娘和苏泰早早起来忙碌,就连小田田也一起帮着烧水。
寅时中,考生起床,小鱼儿和小虾米便端来了热水,伺候他们刷牙洗脸,穿戴整齐。
客厅里,田总管已经布好了一桌子清淡又有营养的爱心早餐。而且每道菜都有美好的寓意,一看就是胡大厨的手笔。
饭后,老板娘和田总管也将吃的喝的装进考篮,提到三人面前,给他们过目。
“出发吧。”苏有才站起身来,就要出门赴考。
“二叔且慢!”春哥儿提醒他道:“我们还没有拜祖宗呢。”
“我这没准备啊。”苏有才有些措手不及。祭祀都是长房的事情,他脑子里从来没这个概念。
“我准备好了。”春哥儿却沉声道。
说着看一眼苏泰。苏泰点点头,便捧着个精美的红木盒,神情肃穆地走到北墙根,将其端正摆在长案上。
又取来香烛,手脚麻利地点着摆好,然后退到一边。
苏满便神情严肃地看着众人道:“这里面是老祖宗留下的宝物,可以保佑咱们科场告捷!”
“啊,咱家还有这宝贝?“苏有才都惊呆了,“我咋从来不知道呢?”
“我也是机缘巧合之下,刚刚得到没几年,但已经屡试不爽了。”苏满这种端方君子,哪怕是要保守秘密,也是不会说谎的。“总之二叔不要多问,信则灵,问多了就不灵了。”
“哦哦。”苏有才便赶紧住口。
苏满说着又看一眼苏录,“你也一起拜一下吧。”
苏录终于知道,大哥二哥县试时在神神秘秘干什么了。这种气氛下,他也不好多嘴。再说考前拜一拜总没坏处,他上辈子连牛顿都拜过,也不差这一哆嗦了……
便也跟着大哥和老爹,一板一眼跪拜起那红木匣来。
跪拜完毕,苏满站起身来,对苏有才和苏录道:“走吧,祖先会保佑我们文星高照的。”
“走。”两人点点头,跟着苏满转身出门。
出门前,春哥儿深深看一眼夏哥儿,今天只能靠你一个人了。
苏泰重重点头,大哥放心吧,我一定会坚持到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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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家三人来到大街上时,县公所的大门也敞开了,张先生打着灯笼,率领十四弟子鱼贯而出。
“放鞭!”田总管吆喝一声,俞门等人便立马点着了早就挂在竹鞭上的鞭炮。
噼里啪啦的满地红,在漆黑的珠子巷炸响,公所里所有的人都出来,一起大声送上祝福。
“出发吧!”张先生沉声道。
众人便汇成一队,雄赳赳气昂昂前往州学!
泸州州学位于州治西侧,钟鼓楼附近。
州试的组织比县试强多了。州里在学宫街口便设了栅栏,有大队官差值守,只准考生和作保的廪生入内,送考的家人一律止步。
苏录三人从书童和田总管手中接过了考篮,跟老板娘和小田田挥手作别,便转身穿过栅栏,汇入了赶考的人群。
虽然送考的一干人等都被隔在身后,但眼前依然乌泱泱都是人。
“以为州试人不多呢,没想到还这么多。”李奇宇惊叹道:“怕得有上千人了。”
“差不多吧。”马斋长道:“今年通过县试的有两百人,还有州试不中者,人数是今年的四倍,加起来正好一千之数。”
“这一千人里没一个比你差的。”程万范幽幽对‘孙山’道。
“别说了,再说我就要哭了。”李奇宇郁闷道。
“知足吧。”这时,张先生笑道:“好歹咱们只有一州三县,换成江南那些十多个县的府,府试得有四五千人呢,员额却不比咱们多太多。”
“那么说,咱还占便宜了?”李奇宇道。
“当然了,所以好好考吧。”张先生鼓励众弟子道:“一共一百个院试名额,每人都要占一个!”
“是,先生!”众弟子齐声应道。
说话间,众人来到学宫门外的广场上,寻找写着‘合江’二字的灯笼……州试是要先以县为单位点名的,点完一个县入场一个县。
好在县不多,泸州之外只有纳溪、江安、合江三县。考生们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写着合江二字的大灯笼,还有立在灯笼下的海教谕。
海瀚是两天前到泸州的,专门就为了送考来的。他一手持笔,一手拿着本县赴州试的童生名册,来一个考生就勾一个名字。
“教谕大人。”苏录也排队走到海教谕面前,客气道:“学生苏录,前来报到。”
“小苏先生来了。”海教谕更客气,一边在他的名字后面打勾,一边笑道:“你们县前十可以不用在这排队,直接到学宫门口候着吧。”
说着小声道:“咱们县人最多,足足三百一十七,还不知道要点名到什么时候。”
一州三县都一样各五十个名额。合江考生最多,只能说明他们通过州试的人最少,全都攒在这一关了。
“好嘞,那我们先过去了。”苏录便招呼林之鸿、乔枫和程万舟,在众同乡艳羡的目光中,来到了学宫门前。
“站住!”官差在栅门前拦住他们。
“这位大哥,我们是提坐堂号的考生。”苏录等人便出示了各自的浮票,上头盖着‘堂’字印戳。
那官差便就着灯笼,仔细检查了四人浮票,又跟花名册对了号,甚至还就着浮票上的信息,比照四人的体貌特征,全都确认无误才放行。
进去栅门后,穿着九品官袍的州典史,命四人将考篮中的物品全都取出摆在桌子上,一样不落仔细检查起来,甚至连带的点心都给掰成两半……
那典史命四人脱掉鞋袜,摘下帽子,解下腰带,接受‘搜子’搜身。
那滋味说实在的并不好受,比机场安检严格十倍,对高自尊的人更是折磨。苏录终于理解了,刚山先生为什么宁肯一辈子不中举,也不受这份折辱。
苏录三人还好,程万舟却受不了这份折辱,嘤嘤嘤抽泣起来,幸亏边上还有苏录三人在,他才没崩溃。
重新穿衣服的时候,他带着哭腔道:“早知道提坐堂号这么惨,打死也不考前十名。”
这一制度源于宋代‘别头试’的防弊传统,简单说就是将县试中成绩优异的考生,提至明伦堂中,在知州大人眼皮子底下作考。
也就不难理解,为何会对他们搜检如此严格了。下面官吏怎么可能让他们,有机会在知州面前公然作弊?
当然,提坐堂号也大有好处。他们的卷子会被知州大人重点批阅,还有机会得到额外面试,录取概率显著高于外场考生。
搜捡完毕后,四人重新穿戴整齐,把物品装回考篮,便率先进入学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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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苏有才和苏满又足足等了半个时辰,全县考生才终于到齐。
海教谕赶忙高声禀报担任提调的判官大人,但这时泸州和另外两个县的考生早就到齐了,所以只能耐心等他们搜捡完毕了。
结果一直到天放亮,提调官才带着搜子们过来……好处是,搜检自然没那么严格了,只草草翻了翻他们的考篮,随便摸了摸他们身上,就放他们入场了。
但这没什么好庆幸的,因为四十名提坐堂号的考生,至少能占据三十个录取名额。他们这九百六十外行考生,只能去争取剩下的七十个名额。竞争异常残酷!
分开找座位时,苏满沉声对苏有才道:“二叔只管放手一搏,祖宗会保佑我们的!”
“嗯,好运常在!”苏有才重重点头,他心里头其实一点谱儿都没有,但不能影响到大侄子。
他抬头看看天色,只见天公作美,万里无云,倒真是个考试的好日子。
苏有才忽然笑了,能走到这一步,自己已经了无遗憾,剩下的就是享受过程了……
至于成绩,有子侄辈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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