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八,张砚秋张先生率领太平书院三十一人,前往州衙报名。
恰好碰上了刘大川刘先生,率领鹤山书院正意斋二十二人……
看到苏录在一群陌生学子的包围下,跟他们有说有笑亲如一家,正意斋的同窗们纷纷投去幽怨的目光。
苏录不由生出些许负罪感,感觉自己就像抛家弃子的负心汉……省身斋的同窗也进了鹤山书院后,他算是尝到了脚踩两条船的无奈。跟正意斋的同窗相处久一点,省身斋的就吃醋,反之亦然。
“我过去跟他们说几句话。”他只好对李奇宇等人笑道。
“哥别急嘛,先把这道题讲完。‘王之臣有托其妻子于其友而之楚游者’,怎么破题才能突破‘责人之易、责己之难’的表层义理?”省身斋的同窗们却不放人,反而还挽住他两条胳膊,生怕他被人抢走一般。
“就是就是,我们怎么才能更深刻一些?”众同窗纷纷附和,同时爆发出了强烈的求知欲。
“你们要不要脸?”正意斋便有暴脾气忍不住了,“大家都是哥的同窗,凭什么你们整天霸占着哥?”
“因为我们先认识哥的呀!”李奇宇便贱贱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不知道吗?”
“就是,我们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我还是哥的堂弟呢!”苏淡也帮腔道。
“我们在一起也一年了,哥还带着我们一起逆袭呢,我们的感情不比你们差!”正意斋的同窗们逼‘渣男’表态道:“哥你说对不对吧!”
“啊对对对。”苏录肯定不能说个‘不’字,所以说做人得专一……
“听到了没?”正意斋同窗们欢欣鼓舞,“哥是大家的哥,总之你们独占就不对!”
“安静!”幸好张先生和刘先生办完了手续出来,及时喝止了这帮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州试的报名跟县试基本一致,考生仍需缴廪生保结状、五童互保状、三代履历亲供,并出示黄册户籍页。
区别有二,一是考费涨到了两百文,二是除了廪生作保外,还需出示县教谕的保书……其实就是之前县里出具的准许州试文书。
这都有一定之规,照章办理即可,被卡住了就塞点钱润滑润滑,总之用了半天时间,所有人都拿到了头场的浮票。
出了州衙,苏录主动来到正意斋的同窗身边,跟他们一起吃了顿晚饭,并保证以后会多分给他们一些椿庭之爱的,这才安抚好他们受伤的小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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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文战堂结业。
接下来十天,泸州城有名望的大户都会提供‘静而雅’的集会场地,邀请精通举业的‘乡先生’,如举人或经验丰富的老秀才,来为考生讲解八股文破题技巧与策论时政结合点,帮考生号准官方的脉相。
其实文战堂也有同样的功效,但考生们可不敢上了前者就不顾后者。因为比起单纯学术性的文战堂,乡绅举办的文会还能为考生提供露脸的机会。一旦获得乡绅的欣赏和举荐,州试过关的希望便会大增。
所以七大家族的文会,考生至少要参加一场,有条件的甚至会参加三五场。也有那不信邪的,就是不参加,回头就会被残酷的现实教育。转年还得乖乖求一张请柬,老老实实送钱……呃,参加文会。
请柬按说是由主人家免费送给应试的童生们,但除了苏录、朱子和、白云山这种泸州闻名的学子,坐在家里就能收到一摞请柬外,大部分人谁知道你是谁呀?
有人就要问了,不是都有县试的名单吗,查一查不就知道了?确实一查就会知道,但人家为什么要查呀?
想参加文会,你得自己去求。各家的管事、门子,甚至酒馆的掌柜、旅店的老板,手里都掐着一把空头请柬,但人家凭什么给你?当然是凭银子了……
“二两银子一张,你还别嫌贵!”县公所里,乔枫展示自己买来的韩家请柬,“我观察了两天,这已经是最便宜的价了。”
“我怎么花了五两才求到?”李奇宇掏出自己那张白家的。
“因为你傻呗。”程万范便得意洋洋出示自己那张李家的请柬,“我只用五百文!”
“真的假的?”
“这么便宜!”众同窗全都震惊了,纷纷拿过来端详,很快就看出了问题。
马千里指着上头的地址道:“你这个不对呀,我们的都是大桥李家,你怎么是犬桥季家?”
“啊?还真是!”程万范目瞪口呆,赶紧抢回来仔细看看,果然看到李字上边有很隐蔽的一撇。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李字的笔画跑偏了。
那犬字也是同理……
“老子日他先人!敢卖我假货!”程万范登时脸涨得通红,就要去找卖家。
“别去了,八成找不到人了。”林之鸿道:“是不是走在路上有人问你,要请柬吗?”
“对呀。”程万范点头道:“他拉开衣服给我看,五颜六色谁家的都有,而且比市面上便宜。”
“人家为啥要便宜卖给你啊?”
“他说买多了,便宜处理了……”程万范羞赧道:“我还买了好几张,寻思匀给你们呢。”
“谢谢啊。”同窗们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心领了。”
“唉,现在知道咱俩谁傻了吧?”李奇宇叹气道。
“你俩都够傻的。”程万舟哼一声。
“不行,我找遍全城也要找到那家伙!”程万范气得直呲牙。
“别去了。”马斋长也拦住他道:“你找到他有什么用?还有几天就考试了,跟人起了纠纷,吃亏的是你自己。”
“没错,人家就是算准了你不敢报官,才会这样干的。”苏录从外头走进来,“就当买了个教训吧。”
“我这教训买得有点多……”程万范看着手里的五张请柬,欲哭无泪。
“这样吧,明天我去朱家的文会,你跟我一起不用请柬也能进去。”苏录说着又对其他人道:“谁还没请柬也可以一起去。”
“不大合适吧?你这样会落埋怨的。”马千里担心道。
“去别人家的不合适,但去朱家不要紧。”苏录笑着摆摆手,又低声道:“但我也只能帮到这里,再多了确实不合适了。”
“明白明白。”同窗们便打住了话头。他们虽然年纪不大,但都对这里头的门道一清二楚,知道想要获得引荐,至少得付一百两的润笔之资!苏录的面子还没那么大。
而且他们尽管会毫不避讳买请柬的事儿,但绝对不会交流买字画的经验。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没有几个人会傻到拿出来说的……
谁买谁没买,只能靠猜的。保险起见,只能假设所有人都买了,所以到最后,自己也得咬牙求上两张字画才能安心进场。
至于实在掏不出这个钱来的,那就只能像两年前的春哥儿那样,重在参与了……
其实那些高门大户根本看不上这每人几十两银子,他们是在用这种方式,尽可能将寒门士子排除在外……以此保证自家子弟取中的几率。
就像苏录当初所言,士族门阀虽然早已消亡,但总有人在想方设法恢复它。
黑吗?确实黑,但这已经是这年代最公平的一条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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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苏录便带着程万范等四个同窗到朱家参加文会。
文会在环境清雅的朱家族学中举行,共分两段,前半段由乡先生们指导答疑,后半段命题作文,所有与会的考生,皆能获得一次单独指导。
一声清脆的磬响,文会开始。
‘乡先生’居上席,考生行拱手礼致敬后,端正坐于下首蒲团上,聆听前辈指导。
指导者皆有真知灼见,抑或独家消息,均令考生获益匪浅。考生凡有请教,他们也都认真作答,尽显对晚辈的提携教导之情。
一个时辰后,前半场结束,考生们行礼致谢,令人尊敬的乡先生们转到隔壁休息。
仆役又端上茶水和精致的茶点,供考生享用……
考生们一边品着香茗,一边构思着乡先生们留下的题目。窗外竹影摇曳,暖风送香,真是高雅至极!
茶歇结束,考生们便开始伏案写作。写完之后,便有人将他们一一领到隔壁,接受乡先生们的单独指导。
乡先生们对每个考生的文章都认真点评,至于点评之外还说了什么话,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苏录拿着文章进去时,一句过分的话也没听到……
朱二爷拉着他的手,笑道:“这是老翰林的高足,舍弟的弟子,犬子的师兄。”
“原来是苏案首,失敬失敬。”一众乡先生都站起来与他拱手见礼。
朱玠又向苏录重新介绍了几位乡先生……之前在外头,只是介绍了他们的学历,这回又介绍了他们的身份。
其中就有贾知州的幕友,他对苏录笑道:“弘之,咱们一起去过合江,你还记得我吗?”
“当然记得。”苏录也赶紧拱手笑道:“冯先生对晚生多有照拂,岂敢忘怀?”
“哈哈哈。”冯幕友便笑道:“我听说你好像已经取了合江县案首,还来参加这种文会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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