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敬……”
郭图不知鲁肃这是怎么了,赶紧伸手想要去拉鲁肃的衣袖,结果却被鲁肃侧身躲开。
“公则,吾今日是以大汉使者的身份来此的!怎可随意拉扯?有话就直说便是!”
郭图也是无奈:“子敬!你究竟是来骂街的,还是来办正事的!”
“如今陛下群臣已经在帐中等待,你何必这般得理不饶人?”
鲁肃则是更加奇怪:“得理了为什么饶人?那我这理不就白得了?而且公则也以为我得理了是吧?说说我哪里得理了?是觉得我说的不忠不义得理了?还是觉得说你们与蛮夷一般无二得理了?”
郭图:“……”
“子敬,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郭图眼神逐渐幽怨起来。
“你现在,怎么和那刘邈差不多了?”
“不好吗?”
郭图愈发有心无力。
这大汉的君臣怎么都成了这个样子?
这刘邈究竟是造了多大的孽啊!竟然连鲁肃这样的正人君子都能带偏?
不过好说歹说,鲁肃总算愿意跟着郭图进入袁营。
一路上,鲁肃的小嘴还不安闲,和淬了毒一样。
“怎么没煮几口油锅等我?再不济,也要找些刀斧手在这营帐附近待着吧?”
郭图全程黑脸。
只因这些,方才在帐内他与众人确实商议过。
但是一想到外面的那几十万袁军,便私以为有此便能够镇压鲁肃,不料却是被鲁肃给反手镇压……
郭图也不搭理今天有些反常的鲁肃,只管闷头带路,生怕鲁肃口中再出现什么虎狼之词。
而鲁肃见郭图不理自己,也没有自讨无趣,而是靠着眼神不断打量袁营的布置。
营帐看似杂乱无章的堆叠在一起,但从地上挖出的引水沟渠却能够明显看出其在杂乱中有着自己的一套规则秩序。一旦开战,这些袁军士卒大约一刻左右就能够集合完毕,成为成建制的作战单位。
还有鲁肃时常能够听到营地中战马的嘶鸣。
眼下属于袁军的中军行帐,并不是位于两翼的骑兵大营,但是依旧能够听到这么些战马的动静,显然说明袁军中战马数量的盈余以及步骑结合在一起的独特战术。
鲁肃不断打量这些袁军士卒,试图找出什么破绽。
不过鲁肃很快就发现,至少目前,袁军的缺点除了军阵有些太过臃肿,其余的都没有什么大问题。
这支袁军,毕竟是伴随着袁绍一路从乱世中杀出来的精锐!是当年覆灭白马义从,平定几乎大半个北方的劲卒!显然不是昔日承平日久的荆州兵或者益州兵能够比拟的。
鲁肃还想看的更多,看的更真切些,但郭图显然不给他机会,直接领鲁肃到了一个占地巨大的中军行帐面前。
“子敬,这行帐如何?”
郭图不无炫耀。
袁绍这顶中军行帐,那可是用无数皮革、丝绸做出来的高级货!
上面还有图画、珠宝,可谓珍品!
即便是刘邈的天子行帐,也绝对不可能达到这般地步!
鲁肃面上也尽是艳羡。
“确实不错!”
“长得和那匈奴王帐一样!”
“……”
郭图深吸一口气,这次下定决定,再不与鲁肃搭半句话!
“劳烦公则,先将此物替我交予袁绍。”
郭图本来想斥责鲁肃不该直呼天子名讳,但是如今他生怕鲁肃又说出什么浑话,赶紧就接了过来。
“嗯?”
郭图看着手中之物有些惊奇。
“一块麟趾金?”
郭图有些不明白鲁肃的用意。
说是国家间的礼物,这未免显得太过寒碜。
但郭图实在懒得理会鲁肃,甚至想尽快摆脱鲁肃,赶紧便是将这麟趾金送入帐中。
片刻后。
郭图重新出来,手中的麟趾金却已经不见。
“子敬,陛下问你为何要送上麟趾金一块?”
鲁肃的嘴角勾起。
而看到那勾起的嘴角,郭图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只见鲁肃气沉丹田,大声喊道:“吾昔日曾往邺城拜见袁氏!却被人告知,需行贿万钱才能够见到袁氏!今日特奉金一枚,以图与袁氏相见!”
鲁肃这声极大!
不仅仅是让外面的将士听到,投来了疑惑的目光,行帐中人,肯定也是听到了这话!
瞬间。
行帐内群臣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一个方向!
许攸!
此时被众人锁定的许攸面色难堪的低下头,同时也是在心中暗骂了几句,显然是没想到鲁肃竟然还要报数年前的一箭之仇!
外面的郭图也是脸色铁青。
他压低声音小声道:“子敬!你今日,是不打算活着回去了吗?”
“这都被你发现了?”
鲁肃挺直胸膛,仿佛面前的不是什么龙潭虎穴,而是一个任他采摘的女闾一样轻松!
在金陵跟着刘邈逛了那么多次女闾,鲁肃显然也是练出了风采,全然没有半点怯场!
抖擞一番手中节杖,鲁肃双腿迈开,不等袁绍那边的反应,直接闯入营帐!
先是因为失去阳光而双目一黑,但紧接着鲁肃便能够看到偌大的行帐中尽是灯火通明,好似一座小型宫殿!
左右各自坐着二十余人,这些应当便是北赵的高层。其中一人看向鲁肃的眼神尤为毒辣,鲁肃便猜测此人大抵就是与大汉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许攸了。
来到行帐正中,鲁肃重重跺了下节杖,随即便一脸淡然,抬头去看那上首坐着的人。
旁侧博山炉中升腾的青烟遮掩住袁绍的面孔,让鲁肃看不清其脸上表情,只能看到缕缕沉香缠绕于蟠螭纹的金漆护臂间,再流入怒目獠牙的踢庭兽口中,映衬出领口微露的朱锦内袍。
“大胆!既见天子,为何不拜?”
“上国之臣,不拜下国之君!”
“煌煌大赵,北抵幽燕,南达长江,东临大海,西通西域!汝何敢称为小国?”
“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大国与否,不在国土,而在礼仪!道德!民心!若是只以国土广袤便以为大,那春秋时的吴越、中山之国称的上大国吗?先汉时的匈奴称得上大国吗?”
而且鲁肃奇怪的看了对方一眼:“袁氏的国土,何时到了长江?”
“此战过后,自抵长江!”
“呵呵!那我还说此战过后,大汉能够重新平定天下,一统九州,三兴炎汉呢!”
“你们也敢妄自称汉?”
“汉家天子,为琅琊孝王五世孙,是光武帝的直系子孙!如何称不得汉?”
“刘邈自抵南方后,倒行逆施,枉顾祖宗之法,废除三老、察举,迫害士族!便是夏桀、商纣也不及他半分!”
“夏桀、商纣自不及陛下万分!便是夏启、商汤都不如陛下再造炎汉,安定社稷,民受于天的功绩,更何况他二人呢?”
鲁肃口齿伶俐,直接顺着对方的话说了下去。
“至于三老还有察举推上来的酒囊饭袋?”
“这些人在地方上兼并土地,倒行逆施,实为后汉倾覆之根本!你若是不信,自可查查今年北方举荐的那些个孝廉,看看究竟有多少人是来自钟鸣鼎食之家,又有多少人是确有真才实学?”
鲁肃此时,俾睨群臣!
他此时才发现,他的自信,不仅仅是四百年大汉给他的!
他的自信,更是刘邈,更是如今大汉的百姓,一步一步,用双手亲自支撑起来的!
如今的大汉,不和地主豪族妥协!不和经学世家妥协!
曾经荼毒过后汉的,已经被自己等人联手慢慢拔去!
如今的大汉,是真的为了百姓!
再结合传统儒家仁者爱民的熏陶,鲁肃在面对北赵这些旧时代的遗党们简直充满了自豪与优越感!
想想自己做的事情!
再想想这帮人做的事情!
鲁肃觉得,他们上到袁绍,下到地方三老,统统应该抹脖子自裁!
而鲁肃这番气势,也确实震慑了不少人。
后汉经学崩坏。
如今的天下士人,还没有找到一套类似天人感应那样的普世价值去说服别人,也说服自己。
虽然如今的大汉也没有找到这样一个东西,但至少刘邈在登基的时候,亲自将“民受”写到了自己的登基诏书中。
即便如今,南方大汉的士人对自己的行为,对国家的行为还是有些模糊,但并不妨碍一个隐隐约约的概念已经出现在了他们心中——
民!
民为根本!
与之相比,这些自己都已经不再相信天人感应,但是却要强迫自己相信的北赵士人简直是愚昧落后到了极致!
鲁肃骄傲的扫视着这些北赵群臣。
从河北世家大规模加入到走私的行当中后,大汉的士人就对这些衣冠禽兽彻底祛魅。
什么道义,什么礼法,什么经学。
一个个道貌岸然,最后不还是为了钱吗?
而哪怕是赚钱,河北这些世家依旧比不上如今大汉的那些作坊主和商贾,简直就是废物!
鲁肃握着大汉节杖,已经彻底不知天地为何物!
还是上方的一句话,暂时将鲁肃飘飘然的心思拉回——
“刘邈让你前来,究竟所谓何事?”
始终没有开口的袁绍,终于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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