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九原城墙染成一片血色。
赢子夜在蒙恬、金荣、钟离昧等将领的陪同下,缓步巡视着经过一日休整,但气氛依旧紧绷的城防。
墙砖上干涸发黑的血迹,修补过的垛口,以及士卒脸上难以掩饰的疲惫,无不诉说着昨夜激战的惨烈。
“一整天了,匈奴大营除了例行巡逻,竟无任何异动。”
金荣望着远处连绵的敌营,眉头紧锁,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安的疑惑。
“连试探性的进攻都没有,这不合常理。”
钟离昧擦拭着佩剑,接口道:“怕是昨夜碰了硬钉子,正在重新谋划。”
“这些蛮子,诡计多端得很。”
赢子夜目光沉静地扫过城外那片死寂的营地。
天际最后一抹光亮正在迅速消逝,暮色如同巨大的幕布缓缓落下。
他淡淡道:“没有动静,有时比狂风暴雨更可怕。”
“或许,这便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们在等,等一个他们认为最合适的时机……”
他的话音未落,突然——
“咻——!”
一声尖锐刺耳的哨箭声,猛地从匈奴大营方向撕裂了黄昏的寂静,划破长空!
城头众人瞬间神色一凛!
所有目光齐刷刷投向声音来源!
紧接着,又是两声间隔极短,节奏独特的哨箭声接连响起!
“噗通!”
金荣心脏猛地一跳,失声低呼。
“是信号!”
“和俘虏交代的暗号一模一样!”
赢子夜眼中寒光爆射,嘴角却勾起一抹一切尽在掌握的冰冷弧度。
“果然沉不住气了!”
“这哨箭,是通知城内内应,亦是进攻的号角!”
他猛地转身,面对众将,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传令!依计行事!”
“敌军今夜必来偷袭!”
“金荣、钟离昧!”
赢子夜目光如电。
“今夜守城将士,给本公子演得像一些!”
“一旦敌军奇袭部队,大部进入外城与内城之间的瓮城区域,立刻落下外城闸门,同时关闭内侧城门!”
“我要让他们进来容易,出去难!”
他手掌在空中狠狠一握,仿佛已将敌人攥于掌心。
“届时,四周城垛之上,伏弩齐发,滚木礌石尽数倾泻!”
“将这瓮中之鳖,给本公子全部射杀于此,一个不留!”
“末将遵命!”
金荣和钟离昧齐声领命,眼中闪烁着兴奋与狠厉的光芒。
金荣更是补充道:“殿下放心,末将已在外城甬道两侧暗藏了火油,只待敌军入瓮,便叫他们尝尝火烧连营的滋味!”
“很好!”
赢子夜赞许地点头,随即挥手。
“速去准备!细节务必周全,绝不能露出破绽!”
众将领命,匆匆离去部署。
赢子夜则带着亲卫,快步走下城墙,身影融入渐浓的夜色中。
他并未回府,而是径直来到了城中一处隐秘的联络点。
暗河统领赵弋苍如同鬼魅般悄然现身,单膝跪地。
“主上!”
赢子夜屏退左右,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却清晰无比。
“时机到了!”
“敌军既已发出信号,其主力注意力必被城内‘动静’吸引。”
“待其偷袭部队离开大营,开始进攻城池之际,便是你动手之时!”
赵弋苍眼中精光一闪,抬起头,静待具体指令。
“你亲自挑选三百最精锐的夜枭卫,人衔枚,马裹蹄,趁夜色掩护,绕行至敌军大营侧后!”
赢子夜目光灼灼,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锐气。
“此次行动,目标有二!”
“首要,焚其粮草!若能找到粮草囤积之地,不惜一切代价,纵火焚烧!”
“大军无粮,不战自溃!”
他顿了顿,语气更冷。
“其次,若有机会,尝试突袭其中军大帐,目标——左贤王!”
“若能斩此酋首,敌军必乱!”
“但切记,此为次要目标,若事不可为,或敌军守卫森严,绝不可恋战!”
“一击即走,迅速撤离!”
“我要的是扰乱敌军后方,打击其士气,而非让你们去送死!”
“明白吗?”
赵弋苍重重叩首,声音沙哑却充满决绝。
“卑职明白!焚粮扰敌,伺机斩首,绝不恋战!”
“主上放心,暗河儿郎,定不负重托!”
“纵是刀山火海,亦要撕下匈奴一块肉来!”
“嗯!”
赢子夜扶起他,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活着回来!本公子在城中,等你的捷报!”
“诺!”
赵弋苍不再多言,身影一晃,便融入黑暗,去集结他那支令人闻风丧胆的夜枭小队。
安排完奇袭之事,赢子夜心思电转,又立刻唤来另一名心腹,低声吩咐。
“去,通知我们安排在城中的人手,以及部分机灵的囚徒,按计划行事!”
“等到约莫子时,敌军信号再起时,在城内东南区域,给本公子闹出些‘动静’来!”
“放几把小火,制造些喊杀声,但要控制规模,装作是内应仓促起事,试图里应外合却遭遇抵抗的样子!”
“同时,城墙之上,对应区域,也安排人做出混乱抵御的姿态,火光、人影都要有,演得逼真些!”
“要让匈奴人相信,他们的暗棋确实动了,而且正在城内苦苦支撑,为他们创造机会!”
“属下明白!定让匈奴人信以为真!”
心腹领命,迅速离去。
一切安排妥当,赢子夜独自立于暗处,望着夜空寥寥星辰,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城中灯火零星,远处匈奴大营的火光连成一片,如同蛰伏的巨兽。
今夜,九原城将是一座巨大的舞台,也是一处精心布置的屠宰场。
他要以身为饵,请君入瓮。
更要反手一刀,直插敌腹!
“匈奴…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鬼蜮伎俩……”
赢子夜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上的纹路,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尽去,只剩下冰封般的冷静与杀意。
“来吧,让本公子看看,这北疆的夜色,究竟能染多红!”
……
子时刚过。
九原城东南角,几处早已清空的废弃民宅猛地窜起火光!
浓烟滚滚而上,在夜色中格外刺目。
几乎同时。
一阵阵密集如同炒豆般的“噼啪”爆鸣声从那个方向炸响,打破了夜的沉寂!
那声音并非真正的兵刃交击,而是赢子夜命人将大量干燥竹节投入火中所致。
竹子受热爆裂,声响清脆连贯,在空旷的街巷间回荡,乍一听去,竟与短兵相接的混战有七八分相似!
而城头之上。
对应区域也适时亮起了更多晃动的火把,人影幢幢,隐约传来士兵们刻意压低的呼喝与“厮杀”声。
仿佛正与潜入城内的“内应”激烈搏斗。
赢子夜站在内城一处高楼的阴影里,远远望着那片热闹的区域,火光在他深邃的眸子里跳跃。
一名暗河成员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后,低声道。
“主上,一切顺利,火势和声响都控制得很好,匈奴大营方向已有异动,似乎有部队正在集结。”
赢子夜微微颔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他听着那连绵不绝的竹爆声,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得逞的精光。
“很好,就这么干!”
他低声对身旁负责此事的将领吩咐,语气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冷静。
“告诉下面的人,火可以再烧旺些,竹子继续加!”
“声音要给本公子响到连匈奴大营最角落的士兵都能听见!”
“但要把握好分寸,别真把房子烧塌了,烟雾要大,火光要亮,但火势绝不能失控蔓延到其他区域!”
“末将明白!”
那将领兴奋地搓了搓手。
“殿下此计甚妙!
这竹节爆响,比真刀真枪的动静还唬人!
保管让那些匈奴崽子以为咱们城里已经杀得天翻地覆了!”
赢子夜目光依旧紧盯着城外敌营的动静,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演戏就要演全套。”
“让城头的抵抗再激烈些,偶尔丢下一两具草人尸体,再放几支稀稀拉拉的箭出去。”
“要让他们相信,他们的内应正在城里拼死打开局面,就等他们主力攻城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
“再派几个机灵的去靠近外城的巷口,装作惊慌失措的百姓模样喊几声‘城破啦’、‘蛮子杀进来啦’,声音不用太大,但要凄惨,要绝望。”
“殿下算无遗策!”
将领心悦诚服,立刻转身跑去传达命令。
很快!
东南角的火光更盛,竹节的爆鸣声也更加密集响亮,其间还夹杂着几声刻意制造的短促惨叫和惊呼。
城头上的“战斗”似乎也进入了白热化。
火把晃动得更急,人影交错,喊杀声也提高了些许!
赢子夜静静地站着,如同一尊隐藏在黑暗中的雕像。
夜风吹拂着他的发丝,带来远处隐约的喧嚣和近处竹节燃烧的噼啪声。
他知道,鱼儿已经看到了诱饵,正在试探着靠近。
今夜,这九原城便是他精心布置的棋局,每一步落子,都要让对手付出惨痛的代价。
“继续。”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夜色,轻声自语,又像是在对整座城池下令。
“让这出戏,唱得更热闹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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