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苏氏睡得格外安稳。
第二天一早,她就起身梳洗,特意选了那件鲜艳的绛红色锦袍,头上戴了最贵重的头面,脸上施了厚厚的脂粉,遮掩住憔悴的容颜。
宴会上,苏氏像换了个人似的,容光焕发地招待着来宾,言笑晏晏,举止得体。
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个端庄高贵的长庆侯夫人。
不少宾客都暗暗称奇,以为苏氏终于从打击中走出来了。只有几个心腹下人知道,夫人这反常的热情背后,只怕藏着更大的风波。
苏氏的目光时不时地瞟向傅九阙的方向,眼神热切得几乎要冒出火来。
有好几次,她都想走过去和这个“儿子”说几句话,但都勉强忍住了。
不能急...她告诉自己,得从长计议。
首先要确认九阙就是她的亲生儿子,然后要想办法让他认回自己这个母亲。
“夫人看起来心情很好?”一位相熟的夫人笑着问。
苏氏端起茶杯,掩去嘴角诡异的笑意:“是啊,想通了一些事,整个人都轻松了。”
她瞥见凌姨娘和苏烬月在一旁窃窃私语,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让她们得意去吧。
等真相大白的那天,看她们还笑不笑得出来!
长庆侯府的宴会办得热闹,宾客如云,笑语喧哗。
孟玉蝉安静地坐在女宾席上,目光却时不时扫过主位上的苏氏。
今天的苏氏太反常了。
穿着鲜艳的绛红色锦袍,头戴赤金头面,脸上施着厚厚的脂粉,正热情洋溢地与来宾寒暄说笑。
可不过就在几天前,苏氏还因为嫡子傅长安废了而哭天抢地,整个人憔悴得不像样子,连院子都不愿出。
这转变太快太突然,孟玉蝉不由得微微蹙眉。
她招手叫来翠莺,低声问:“夫人这几日可有什么特别的事?”
翠莺摇摇头:“没什么特别的啊。就是前日黎嬷嬷从夫人屋里出来时,脸上带着伤,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但问起缘故,她只说不小心摔了。”
孟玉蝉眼中闪过一抹深思。
黎嬷嬷是苏氏的心腹,跟了二十多年的老人,怎么会轻易被责打?这里面肯定有事。
正思忖间,一个刺耳的声音突然响起:“姐姐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姐夫没陪着你吗?”
孟玉蝉抬头,看见孟清欢穿着一身崭新的桃红色衣裙,头上戴满了金钗珠翠,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这位即将被赐婚给四皇子的孟家二小姐,如今可是得意得很。
“原来是清欢妹妹。”孟玉蝉淡淡一笑,“恭喜妹妹大喜了。”
孟清欢故意晃了头上的金步摇,发出清脆的声响:“多谢姐姐。说起来也是造化弄人,当初姐姐嫁入侯府时何等风光,没想到如今...”
她故意顿了顿,上下打量着孟玉蝉素雅的装扮,语气带着明显的嘲讽:“听说姐夫最近很少回府?也是,男人嘛,总是图个新鲜。姐姐也别太往心里去,毕竟这侯府里的美人儿可不少呢。”
这话说得露骨,旁边的几个女眷都竖起了耳朵,眼神在孟玉蝉和孟清欢之间来回打转。
若是从前,孟玉蝉或许还会动怒。
但现在的她,只觉得孟清欢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可笑得很。
“妹妹说得是。”孟玉蝉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过这男女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妹妹尚未出阁,还是少议论为妙,免得让人笑话孟家家教。”
孟清欢脸色一变,正要反驳,孟玉蝉却抢先又道:“对了,听说四皇子府上已有正妃一位,侧妃三位,侍妾更是无数。妹妹过门后,想必不会寂寞,有的是姐妹相伴呢。”
这话戳中了孟清欢的痛处。谁不知道四皇子风流成性,后院美人如云?
她这个侧妃听起来风光,实则前途未卜。
孟清欢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冷哼一声:“不劳姐姐费心!至少我是明媒正娶的侧妃,比那些不得宠的正室强得多!”
说完这话,她转身就走,步子迈得又急又重,显然气得不轻。
翠莺在一旁气得直跺脚:“二小姐也太欺负人了!分明是故意来挑衅的!”
孟玉蝉却淡然一笑:“由她去。今日给我气受的人,恐怕不止她一个。”
她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远处站在一棵海棠树下的苏烬月身上。
今天的苏烬月打扮得格外精心,一身水红色衣裙,衬得肌肤胜雪。
但她此刻根本没在意自己的美貌,而是痴痴地望着男宾席的方向,眼神狂热得几乎要冒出火来。
孟玉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看见了正在与宾客交谈的傅九阙。
“表小姐今天怕是要作妖。”翠莺小声嘀咕,“瞧她那眼神,恨不得把二少爷生吞活剥了似的。”
孟玉蝉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且看她能玩出什么花样。”
正说着,只见苏烬月突然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整了整衣裙,竟然径直朝着男宾席走去!
女宾席这边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苏烬月。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独自走向男宾席,这简直太不合规矩了!
苏烬月却仿佛没看见众人异样的目光,直直走到傅九阙面前,柔声唤道:“表哥。”
傅九阙正与几位官员交谈,闻声转过头,看见是苏烬月,微微蹙眉:“表妹有事?”
苏烬月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声音娇得能滴出水来:“烬月新写了一首诗作,想请表哥指点一二。”
这话说得暧昧,几个官员互相使了个眼色,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女宾席这边已经炸开了锅。
几位年长的夫人直皱眉头,年轻的小姐们则窃窃私语,对着苏烬月指指点点。
黎嬷嬷赶紧上前,想要拉住苏烬月:“表小姐,这边请...”
若是往常,苏氏早就发话阻止了。但今天,她居然端坐在主位上,慢悠悠地品着茶,仿佛根本没看见这出闹剧。
孟玉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原来如此...
苏氏今天的反常,与苏烬月的大胆行为,恐怕脱不了干系。
黎嬷嬷见苏氏不出声,只好硬着头皮去拉苏烬月:“表小姐,女宾席在那边...”
“放手。”苏烬月突然甩开黎嬷嬷的手,声音尖利,“我与表哥说话,轮得到你一个奴才插嘴?”
她转向傅九阙时,又变回那副娇柔模样:“表哥,你就答应烬月吧。”
傅九阙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宴会刚开始时,傅九阙一身墨色锦袍,身姿挺拔地站在几位朝中重臣之间,言谈举止从容得体,引得众人频频点头。
“九阙如今越发稳重了。”一位须发花白的老大人摸着胡子笑道,“听说前日提出的边防策论,连皇上都夸赞了一番?”
傅九阙谦逊地躬身:“李大人过奖了。晚辈只是尽本分而已。”
长庆侯坐在主位上,看着这个往日并不重视的庶子,眼中难得露出赞许之色。
他举杯向身旁的宾客示意:“犬子不才,让诸位见笑了。”
几位宾客连忙奉承:“侯爷过谦了!二公子年轻有为,将来必成大器!”
“是啊是啊,虎父无犬子!”
一片赞美声中,唯独坐在角落的傅长安脸色铁青。
他猛灌下一杯酒,酒杯重重砸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几个邻近的宾客瞥了他一眼,又很快转回头去,仿佛没看见一般。就连伺候的下人也只是远远站着,没人上前过问。
傅长安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头顶。
曾几何时,这些赞美和关注都是属于他的!
他是嫡子,是世子,是侯府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可现在呢?就因为他成了废人,连父亲都对他爱答不理!
又倒了一杯酒,手抖得厉害,酒水洒了一桌。
都是傅九阙!要不是这个庶出的弟弟处处抢风头,他怎么会落得这般田地?
傅长安死死盯着傅九阙的背影,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把这个抢走他一切的庶子撕碎!
可是...他不敢。
想起傅九阙那些手段,傅长安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这个弟弟表面温文尔雅,实则心狠手辣。自己作为男人的幸福,就是被他活生生给夺走的!
傅长安咬紧牙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等着吧...总有一天,他要让傅九阙付出代价!
此时,傅九阙转过身看向苏烬月,眉头蹙起。
苏烬月双手捧着一本诗集,声音娇柔得能滴出水来:“这是几年前表哥赠予烬月的诗集,烬月一直悉心珍藏。近日特地请了名师批注,今日作为贺礼回赠表哥,望表哥莫要嫌弃。”
这话一出,满场哗然!
几位夫人惊得掩住了嘴,官员们也都面面相觑。
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当众拿出男子赠送的礼物,还说什么“悉心珍藏”,这分明是在暗示二人有私情啊!
“这苏家小姐是疯了吗?”有人低声惊呼,“这不是自毁清誉吗?”
“分明是逼婚来了!听说她倾心傅二公子已久,这是等不及了?”
“可傅二公子已经娶妻了啊!孟家那位还在席上坐着呢!”
顿时,所有目光都投向了女宾席上的孟玉蝉。
众人都在等着看这位正室夫人会作何反应,是当场发怒?还是含羞忍辱?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孟玉蝉端坐在席上,神色平静,甚至唇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慢条斯理地品着茶,仿佛眼前这出闹剧与她毫无关系。
“听说傅二公子曾在贡院外立誓,说终身不纳妾?”突然有人想起这茬。
旁边的人嗤笑一声:“少年人气盛时的玩笑话罢了,当不得真。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何况是侯府公子!”
“可是孟家那位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啊...”
确实,孟玉蝉太镇定了。这种镇定反而让苏烬月有些心慌。
她原本指望激怒孟玉蝉,让她当场失态,这样自己就能扮柔弱博同情。
可现在...
“表妹,你怕是记错了吧,我从来没有送过什么诗集给你!”傅九阙瞪着苏烬月,冷声道。
苏烬月被傅九阙当众否认,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咬着唇强撑道:“表哥怎能如此说?那日我去书房寻你,你分明...”
“表妹确实来过书房。”傅九阙温声打断,语气依然平和,“那日我正在与夫人商议要事,确实怠慢了表妹。若因此让表妹误会了什么,我在此赔个不是。”
他朝苏烬月微微颔首,举止依然得体,却带着疏离:“但这本诗集,确实并非我所有。”
宾客们闻言,交头接耳起来。
方才还觉得苏烬月大胆,现在看她眼神都带了几分玩味和嘲讽。
原来是想赖上人家傅二公子,结果人家根本不认账!
苏烬月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正要再辩,却见傅九阙忽然沉吟片刻,目光再次落在那本诗集上。
“不过...”他若有所思,“这诗集看着倒有几分眼熟。”
他抬眼看向角落里的傅长安,语气自然地问道:“大哥,这莫非是你几年前丢失的那本?我记得是母亲送你的生辰礼,你还为这个被父亲罚跪过祠堂?”
突然被点名的傅长安正喝得迷迷糊糊,闻言一愣,眯着眼朝那诗集看了半晌。
待看清封面上那个特殊的烫金纹样,他猛地清醒过来!
“对啊!这就是我那本!”傅长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把抢过诗集,翻到扉页指着上面的题字,“你们看!这是我娘写的‘赠吾儿长安’,这字迹我认得!”
他越说越激动,又哗啦啦翻到中间一页,抽出一张泛黄的纸片:“瞧!这是我当年藏的银票!我就说怎么找不到了,原来夹在这书里!”
傅长安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秘密,举着那张银票朝众人展示,完全没注意到苏氏瞬间惨白的脸色。
“这书是我娘送我的,可我不爱念这些酸诗,就拿来夹些要紧东西。”傅长安说着,突然想起什么,怒气冲冲地转向苏烬月,“好啊!原来是你偷了我的书!害得我当年好找,还被父亲罚跪!说!你什么时候偷的?”
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席间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苏烬月身上,只是这一次,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
所以...
这位苏家小姐贴身收藏多年的“定情信物”,根本不是傅九阙送的,而是从傅长安那里偷来的?
她刚才信誓旦旦说的那些话,全都成了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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