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彦的嘶吼声还在冰冷的空气里打着旋,他自己已经像条脱力的野狗般扑了出去。目标是那道刚刚被炸出来的、还冒着硝烟热气的乱石堆。他左臂的伤口每次摆动都扯着神经疼,但他顾不上了,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窜,肺像个破风箱,吸进去的冷气刀子似的刮着喉咙。
几乎是同时,火车站方向,几条人影也动了。
一个原本靠在车厢轮子后面放枪的汉子,打空了最后一梭子子弹,把轻机枪往雪地里一扔,啐了口带血的唾沫。他脸上横着一道新鲜的刀口,皮肉翻卷着,血痂混着煤灰,显得格外狰狞。
他看见林彦往前冲后,想也没想,猫着腰就跟了上去,顺手从一个被鬼子的流弹打死的战友身边,捞起一支之前缴获的上了刺刀的三八式。他还顺手给那个战死的同胞,合上了双眼。
他的棉袄袖子不知什么时候被撕掉了半截,露出冻得青紫的小臂,肌肉却绷得像铁疙瘩。
另一边,一个刚把个半大孩子塞进车厢底层的青年,听见喊声猛地直起身。他看起来年纪不大,脸上还带着点学生气的斯文,眼镜片碎了一块,就那么挂在脸上。
他看了一眼缓缓还在冒着蒸汽的火车头,又扭头望向那道乱石壁垒,眼神挣扎了一下。
车厢里,那个被他推进去的孩子正透过缝隙惊恐地望着他。青年咬了咬牙,把挂在脖子上的一个绣着“平安”字样的褪色小布袋扯下来,塞进孩子手里,哑声嘶喊!
“拿好!这是我这个世界的娘亲给我的,现在,送你了,你未来一定要平平安安!”
随即,他转身!
逆着还在往火车上挤的人流,跌跌撞撞地冲向石堆。
他的动作有些笨拙,跑起来甚至有点顺拐,但速度却不慢。
还有个瘦得像麻杆似的矿工,刚把怀里抱着的一捆破衣服扔上车厢,那是他全部的家当。他喘着粗气,看着火车头喷出的浓烟,眼神里有一瞬间的恍惚。
爆炸声和林彦的喊声让他打了个激灵。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冻得像胡萝卜的手,又抬头望向石堆方向,那里枪声跟炒豆子似的响成一片。他喉咙里咕噜了一声,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弯腰从雪地里抠出一块棱角尖锐的冻石头,紧紧攥在手里,竟然也闷头朝着石堆跑去。
除此之外。
还有更多的,数不清的人影。
逆着人流奔跑!
从不同的位置,带着不同的伤势和决绝,几乎同时扑到了那道由崩塌的山体形成的乱石壁垒下。
石堆嶙峋陡峭,大的石块像房子,小的也堪比磨盘,胡乱堆叠在一起,缝隙里填满了松软的泥土和未化的积雪。爆炸的余温还没散尽,一些地方摸上去甚至有点烫手。浓烈的硝烟味和泥土腥气直冲鼻孔。
“上!抢高点!”
林彦嘶哑地喊着,用步枪拄着地,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左臂使不上劲,好几次差点滑下去,全靠膝盖和那只完好的右手死死抠住石缝。
一个刀疤脸汉子一声不吭,像头灵敏的山羊,三窜两跳就抢到了前面,选了个两块巨石形成的天然夹角作为射击位,麻利地架起了枪。
那个碎镜片青年跟在后面,爬得气喘吁吁,眼镜不断往下滑,他不得不一次次停下来扶正。
瘦矿工,也爬了上来,他落在最后,爬得很慢,但每一步都踩得很实,那块冻石头一直没撒手。
……
而林彦,刚在石堆顶上稳住脚,鬼子的子弹就追了过来。
砰砰砰!子弹打在石头上,溅起一串串火星和石屑,崩在他的脸上,生疼。
但是他的视野一下子也开阔了……夕阳的血色光芒毫无遮挡地泼洒下来,把他视野里的每个人的脸都照得一片赤红。
隔着那道乱石壁垒,他能看到鬼子正在重新组织进攻。土黄色的身影在远处的雪地里晃动,机枪架了起来,喷吐着火舌。显然,爆破虽然阻断了直接冲锋的路径,但鬼子很快找到了新的攻击角度。
林彦深吸一口气。
“打!”
随后他第一个开枪。
枪声一响。
山坡上的其他人也都跟着开枪。
那个刀疤脸汉子的枪法极准,一个点射,远处一个鬼子机枪手就歪了下去。但他立刻遭到了报复,几支步枪同时向他所在的位置射击,打得石屑乱飞,他不得不缩回头。
碎镜片青年趴在另一块石头后面,紧张地拉动枪栓,瞄准,开枪。他的动作很生疏,第一枪不知道打到哪里去了。第二枪似乎擦中了一个鬼子的边缘,对方踉跄了一下,却没倒下。他的手在抖,呼吸急促。
瘦矿工没有枪,他蜷缩在一块巨石后面,听着子弹啾啾地从头顶飞过,身体微微发抖。他紧紧攥着那块冻石头,指关节捏得发白。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爬上来,但是他知道,不能让抗联的同志,独自对抗这些小鬼子,他们也是爹娘生养,也有父母亲人,他从矿区跑出来的时候,就下定了决心,要和抗联的这些同志共进退,同生死……他爹教过他的,做人得仁义!
……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壁垒上下,枪声、呐喊声、惨叫声响成一片。鬼子仗着火力优势,不断压制射击,同时派出小股部队试图从侧面迂回,寻找壁垒的薄弱点。
壁垒上的抵抗者们,凭借地利的优势,顽强地阻击着。但劣势也很明显:人少,弹药不足,而且经过连番苦战,个个都已筋疲力尽。
一个趴在林彦不远处的玩家,是个看起来顶多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穿着件不合身的伪军棉袄,打枪时喜欢眯着一只眼。他刚才冲上来时还挺生龙活虎,嘴里不停念叨着!
“真实,太真实了,和一个真实的平行世界没区别!妈,要是真打起仗来,你儿子绝对不是孬种!”
可就在这时,一串机枪子弹扫过来,他藏身的那块石头被打得石粉飞扬。
他刚探出头想还击,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他的眉心。他身体猛地向后一仰,脸上那点兴奋的表情瞬间凝固,然后软软地倒了下去,手里的步枪哐当一声掉在石头上。鲜血和脑浆溅了旁边的一个戴着碎镜片的寸头青年一脸。
碎镜片寸头青年“啊”地惊叫一声,下意识地用手去抹脸,触手一片温热粘腻。他看着手上红白相间的糊状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猛地弯腰干呕起来,眼泪鼻涕一起流。
他只是个大学生,也许在游戏里见过更血腥的画面,但这种真实的、带着体温和腥气的死亡冲击,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另一个中年汉子模样的玩家,则咒骂一声。
抬起枪口。
几个精准的点射,把那个暴露位置的鬼子机枪手连同副射手都送上了西天。
他扭头朝那个碎镜片寸头青年低吼!
“别愣着啊!打,继续打!别浪费手里的枪!我们只要还在这个世界,哪怕一分钟,我们也是战士,是抗联的战士!别丢东北抗联的脸啊!那些老百姓把我们当抗联,我们就是真正的抗联!!”
青年浑身一颤,抬起苍白的脸,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茫然。
他看了看旁边那具迅速变冷的同伴尸体,又看了看手里沾满污秽的步枪,喉咙剧烈地滚动着。最终,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重新趴回射击位,颤抖着拉动枪栓,将子弹推上膛,继续朝着模糊的敌人身影开枪。
这一次,他的枪口稳了不少。
可那些鬼子,还是越来越近。
其中最近的一小股鬼子,已经靠近了这片由坍塌的山石组成的堡垒。
几个鬼子,甚至,试图从侧面攀爬上来!
可就在这时,那名手里一直捏着石头的瘦削矿工和另外两个,同样赶来支援,手里拿着镐头的矿工,发现了那几个鬼子。
他们毫不犹豫的怪叫一声,用石头、拼命往下砸。之后又提着镐头就冲了上去。
一个鬼子惨叫着滚落下去。但另一个鬼子异常悍勇,冒着砸下的石块,竟然快爬到顶了,可迎接他的是那几个矿工的镐头,镐头,砸进鬼子的眼眶里,鼻子上,嘴里,那个鬼子的脑袋,直接被砸了个稀巴烂……尸体顺着陡坡滚落,带下去一片碎石。
战斗残酷而胶着。每拖延一分钟,都有人倒下。
壁垒上的枪声渐渐稀疏下来——大家的子弹都快打光了。
林彦摸了摸子弹袋,只剩下孤零零的两颗。他看向其他人,刀疤脸汉子在默默数着弹夹里的余弹,碎镜片青年打光了最后一发,正徒劳地拉着空枪栓。瘦矿工喘着粗气,茫然地蹲在掩体后。
可那些该死的鬼子的攻势却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
相反,他们似乎察觉到了壁垒上火力变弱,进攻更加凶猛。更多的土黄色身影在雪地里匍匐前进,机枪子弹像泼水一样洒过来,压得人抬不起头。几个鬼子甚至借助同伴的尸体作为掩护,逼近到了壁垒脚下,开始向上投掷手榴弹。
一颗香瓜手雷冒着烟,滴溜溜滚到了那个碎镜片青年藏身的石头附近。
他来不及反应,张大了嘴!
一旁的刀疤脸汉子,想去扑倒那个青年。
可他还是慢了半拍。
手雷轰然炸响,气浪将两人都掀飞出去。
刀疤脸汉子重重撞在石头上,闷哼一声,再不动弹,后背一片血肉模糊。
碎镜片青年被推开老远,摔在雪地里,耳朵嗡嗡作响,暂时失了聪,只看到眼前一片猩红。
林彦的面色阴翳。
他看着步步紧逼的鬼子,看着身边越来越少、个个带伤的战友,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颤抖着将倒数第二颗子弹压进枪膛,准备做最后的搏命。
就在这绝望的时刻!
呜!!!
一声悠长、沉重、仿佛带着金属摩擦力量的火车汽笛,如同洪荒巨兽的咆哮,猛地撕裂了战场上所有的喧嚣,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林彦猛地回头。
只见那列一直静静卧在站台上的钢铁长龙,车头巨大的烟囱猛然喷出一大股浓得化不开的黑烟,如同宣告出征的狼烟。车轮与铁轨发出沉重而有力的摩擦声,开始缓缓转动,起初很慢,但越来越快!
火车,启动了!
它像一头终于挣脱了锁链的困兽,带着沉重的喘息和磅礴的力量,沿着铁轨,向着北方,向着那片被血色夕阳浸染的、未知的雪原,义无反顾地开始加速!
夕阳如血,将整列火车都镀上了一层悲壮而温暖的金红色。它轰鸣着,奔驰着,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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