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即将燃尽的火球,挣扎着将最后的光与热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那光芒不再是刺目的白,而是浓稠得化不开的、悲壮的血红与金橙交织的颜色,泼洒在苍茫的雪原上,也泼洒在那列飞速移动的钢铁长龙上。
火车头喷出的滚滚黑烟,在这片血色天幕下显得格外凝重,像一道宣告决别的狼烟。沉重的车轮碾压过冰冷的铁轨,发出节奏越来越快的“哐哧、哐哧”的巨响,每一声都仿佛碾在人的心口上。车身缓缓加速,起初笨重而迟疑,如同久困的巨兽初醒,但很快,惯性带着它越来越快,越来越决绝。
林彦趴在冰冷的乱石上,左臂的剧痛和全身的疲惫仿佛在这一刻被某种东西短暂地麻痹了。他怔怔地望着那列火车。夕阳的金红色光芒穿透弥漫的硝烟,给每一节粗糙、破旧的车厢都镀上了一圈模糊而温暖的光边。那些敞开的棚车门框里,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影,他们像被惊动的沙丁鱼,在晃动的车厢里相互依靠、攒动。
这景象,不像逃亡,倒像是一幅会流动的巨幅油画!
背景是燃烧的天空和无垠的雪野,中心是挣扎求生的人民。
残阳如血,列车飞驰如龙……
他的瞳孔里,倒映着那列火车,仿佛要把那列火车里的每一个细节,都烙印进自己的脑海里。
他看到,在一节棚车的门口,一个须发皆白、脸上沟壑纵横如同老树皮般的老矿工,颤巍巍地扶着门框,努力挺直了那佝偻了一辈子的脊梁。他浑浊的老眼不再望向追兵,而是死死地盯着西北方,那片未知但象征着生机的方向。寒风将他稀疏的白发吹得狂舞,破旧的棉袄紧贴在干瘦的身躯上,但他站得像一尊历经风霜的石像……
他那张饱经磨难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宗教般的虔诚和麻木的期盼,仿佛在无声地告别这片浸透血泪的土地,又像是在向某个渺茫的神明祈求最后的护佑。
他的视线移动,落在另一节车厢的窗口——那甚至不能算是窗口,只是一个用木条胡乱钉着、破了几个大洞的缺口。一个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的青年,正把整张脸挤在那个破洞前,贪婪地、几乎是窒息般地呼吸着车外冰冷的、自由的空气。他的嘴唇干裂出血,一下下无声地翕动着,看口型,似乎在反复念叨着“娘……娘……”。
泪水顺着他肮脏的脸颊滑落,冲开煤灰,留下两道清晰的痕迹,在夕阳下闪着微弱的光。那眼神里,交织着逃离地狱的恍惚、对未来的恐惧,以及一丝微弱却顽强的、对“家”的念想。
最后,他的目光捕捉到车厢连接处,一个被母亲紧紧搂在怀里的孩子。那孩子约莫三四岁,小脸冻得发青,裹在一件完全不合身的、露出黑色棉絮的破袄里,只露出一双异常大的、黑白分明的眼睛。
他似乎被外面的枪炮声吓坏了,将脸深深埋进母亲的胸口,只偶尔怯生生地抬起一点头,偷偷向外瞥一眼。当火车加速,带起的风猛地灌入车厢时,他吓得浑身一抖,立刻又把头埋了回去,小手死死攥着母亲胸前的破布。
那位母亲,一个同样瘦弱憔悴的年轻女人,只是更紧地搂住孩子,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住风寒和可能飞来的流弹,她的眼神空洞地望着车顶,仿佛灵魂早已抽离,只剩下保护幼崽的本能。
……
林彦的嘴角微微抽动……
希望与绝望,新生与死亡,如此诡异地融合在这飞驰的列车之上。
他知道,这列火车承载着什么,也知道,为了它的启动,他们这帮人,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火车轰鸣着,越来越远,变成雪原上一个移动的黑点,最终融入了地平线上那片被夕阳染红的暮霭之中,只剩下隐约的汽笛声还在天地间回荡,如同一声悠长而悲凉的叹息。
直到再也看不见任何痕迹,林彦才猛地转回头。
脸上冰凉的触感让他一愣,他抬手去摸,指尖是混着血污的湿痕。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已泪流满面。咸涩的泪水淌进干裂的嘴角,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他狠狠用袖子擦掉眼泪,目光重新变得冰冷,随后投向了山下。
鬼子已经趁着刚才火车启动时众人分神的间隙,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疯狂地涌到了乱石壁垒的下方,最近的那些,狰狞的面孔和明晃晃的刺刀已经清晰可见,正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
“同志们!”
林彦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却像是铁马踏碎冰原,他用尽全身力气咆哮,声音在乱石堆上碰撞回荡!
“我们还需要为老乡们的逃亡争取时间!”
“拦住这群鬼子!死也不能让他们跨过这座山!!!”
“子弹省着点!等狗日的爬上来再打!瞄准了打!我们多顶一分钟,火车就能跑远一里地!国家和人民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曾经的先烈,正亲眼看着我们呢!还是那句话,我们借用了抗联的名头,那就不能丢抗联的脸面!杀!!!”
最后的“杀”字,几乎是从他喉咙里喷着血沫吼出来的。
刹那间,壁垒上下,最后一场血腥的肉搏战轰然爆发!
鬼子像潮水般涌上陡峭的石坡。壁垒上的抵抗者们,子弹早已所剩无几,此刻纷纷挺起刺刀、举起工兵锹、铁镐,甚至是捡起的带棱角的石头,迎了上去。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如同吝啬鬼收走了最后一枚金币,天地迅速陷入一种冰冷的、朦胧的灰蓝色。但这并未减弱厮杀的惨烈,反而让一切变得更加原始和恐怖。兵器碰撞的铿锵声、刺刀捅入身体的闷响、骨头碎裂的咔嚓声、垂死者的哀嚎、搏命者的怒吼……所有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在这片由乱石和尸体构成的舞台上,演奏着一曲地狱的交响乐。
一个大个子内测玩家,刚刚用枪托砸碎了一个鬼子的下巴,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另一个鬼子就从侧面猛地扑上来,将他死死抱住,两人一起从一块大石头上滚落下去,在陡坡上翻滚扭打,最终消失在黑暗的角落里,只有一声沉闷的手榴弹爆炸声传来,火光一闪即逝。
不远处,一个瘦小的矿工,手里没有像样的武器,只有半截磨尖了的钢筋。他像只灵活的猴子,躲过一个鬼子笨拙的突刺,猛地窜到对方身后,用钢筋狠狠扎进了那鬼子的后颈。
鬼子发出嗬嗬的漏气声,软倒在地。但瘦小矿工还未来得及拔出钢筋,就被另一个鬼子的刺刀从背后捅穿。他身体一僵,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透出胸口的刀尖,脸上闪过一丝茫然,随即缓缓倒下。
一个脸上带着书生气的玩家,似乎之前是个学生,他的刺刀术显然很生疏,被一个凶悍的鬼子老兵逼得连连后退,险象环生。眼看就要被刺中,他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竟然不闪不避,迎着鬼子的刺刀猛扑上去!刺刀瞬间贯穿了他的腹部,但他也同时死死抱住了鬼子,张嘴狠狠咬住了对方的耳朵!鬼子发出凄厉的惨叫,两人纠缠着倒下。学生模样的玩家用最后的力量,拉响了藏在身上的一枚手榴弹。
轰!一团火光腾起,碎石和血肉四溅。
另一个角落,一个老汉模样的内测玩家,像是退伍老兵,他在山包上,打法极其沉稳狠辣。他用一柄缴获的鬼子指挥刀,接连劈翻了两个冲上来的鬼子,刀法简洁有效。但更多的鬼子围了上来。他且战且退,背靠着一块巨石,挥刀格挡。突然,他扣动了藏在腰间的一支南部式手枪的扳机——那是他最后的保命手段。砰!砰!两个鬼子应声倒地。他脸上刚露出一丝冷笑,一发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冷枪,精准地打中了他的额头。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身体靠着巨石,缓缓滑坐下去,指挥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还有一个年轻的内测玩家,他手里握着一把步枪,但步枪的子弹似打光了,也找不到合适的冷兵器,竟然徒手和一个鬼子扭打在一起。他显然不是受过训练的鬼子的对手,被对方死死压在身下,鬼子的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他的脸因为缺氧而变成紫红色,双腿无力地蹬踹着。就在他意识即将模糊之际,他猛地抬起还能动的一只手,用手指狠狠抠向了鬼子的眼睛!鬼子吃痛,稍微松劲。年轻人趁机用尽最后的力气,一头撞向鬼子的面门!两人一起滚倒在地……
林彦自己也早已陷入了最残酷的贴身肉搏。
他的三八式步枪早就不知丢到了哪里,左臂完全无法用力,只能用右手紧握着一把沾满黏腻血污的刺刀。一个矮壮敦实的鬼子嚎叫着向他冲来,刺刀直捅他的小腹。林彦侧身勉强躲过,右手的刺刀顺势划向对方的肋下,却因为力气不足,只划开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鬼子吃痛,更加疯狂,转身再次扑上,两人扭打在一起,滚倒在冰冷的乱石和尸体之间。
天色已经完全黑透,只有远处偶尔爆炸的火光,或鬼子射击时枪口闪烁的焰光,如同地狱的鬼火,短暂地照亮这片修罗场。
林彦被那个矮壮鬼子死死压在身下,对方沉重的身体让他喘不过气,腥臭的口水几乎喷到他脸上。鬼子的双手死死攥住林彦握着刺刀的手腕,用力向下压,明晃晃的刺刀尖距离林彦的咽喉只有寸许!林彦拼尽全身力气抵抗,仅存的右手臂肌肉绷得像铁块,额头上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但力量正在一点点流逝。死亡的冰冷触感,清晰地从刀尖传来。
他能看到鬼子那张因用力而扭曲的脸,看到对方眼中残忍和即将得逞的快意。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开始淹没他的意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不远处,轰隆一声巨响!又是一枚手榴弹爆炸了。灼热的气浪裹挟着碎石和弹片四散飞溅。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被爆炸的冲击波猛地抛飞过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那个压住林彦的鬼子的后脑勺上!
“呃啊!”
鬼子身体猛地一僵,手上的力道瞬间松懈,眼神变得涣散。
林彦抓住这电光石火的生机,爆发出最后的潜能,猛地一翻身,将处于短暂眩晕状态的鬼子反压在身下!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左手不顾剧痛死死按住鬼子的额头,右手握着那柄刺刀,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精准地捅进了鬼子的脖颈!
噗嗤!温热的鲜血如同喷泉般飙射出来,溅了林彦满头满脸。
鬼子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异声响,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彻底瘫软下去。
林彦瘫坐在鬼子的尸体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叶,带来针扎般的刺痛。他感到一阵脱力,几乎要晕厥过去。
他下意识地回头,借着不远处另一处手榴弹爆炸产生的、即将熄灭的火光,望向刚才搏杀的战场。
火光跳跃不定,如同鬼魅的舞蹈,短暂地照亮了山脊。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林彦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尸山血海。
真正的尸山血海。
目光所及之处,几乎看不到裸露的岩石和雪地,全是被各种姿势冻结在一起的尸体。抵抗者和鬼子的尸体层层叠叠,互相纠缠,有的保持着搏斗的姿势,有的则像是被随意丢弃的破布娃娃。断肢残骸随处可见,凝固的血液将大片大片的积雪染成了诡异的紫黑色,在火光下反射出油腻的光泽。一些尸体被手榴弹炸得支离破碎,内脏和碎骨散落得到处都是,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内脏的腥臭。
就在他眼前不远处,那个林彦有些印象的,似乎是退伍运动员的内测玩家——抽取到的角色,是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背靠着巨石坐着,胸口插着至少三把刺刀,但他的双手,还死死掐着一个鬼子的脖子,那鬼子的眼珠凸出,舌头外伸,显然早已断气。
更远些,一个带着学生气的青年,趴在地上,身下压着一本被血浸透的、看不清封面的小册子,他的背部被打成了筛子。那个用石头砸鬼子的瘦矿工,和另一个鬼子抱在一起,两人的身体都被一枚手榴弹炸得血肉模糊,难分彼此……
整个山脊,如同一个刚刚经历了一场疯狂祭祀的、巨大的屠宰场。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开始笼罩下来,只有远处零星的、如同垂死呻吟般的枪声,以及寒风掠过尸堆发出的、如同万千冤魂呜咽的声响。
林彦的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最终凝固成一个极其复杂、难以形容的笑容。那笑容里,有悲恸,有疲惫,有解脱,也有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
他低声喃喃,声音轻得如同梦呓!
“嘿……”
“那个不知道名字的,炸毁了这座山的同志。”
“你的朋友们,说的其实也没错!战争到底有什么好的呢?你看看这满目疮痍……所有的枪口都通向一个终点,让摇篮变成墓碑,把家园涂成悼词,将明天典当给昨日的仇恨……”
“我其实是反战的!”
“我太他妈的反战了。”
“我希望这个世界上任何地方,都别爆发战争……除了邪倭台!”
“说实话,我也想以仁爱之心来对待邪倭台!”
“可我做不到!”
“我创建了《金陵保卫战》和《夺回我河山》,我能代入这两个世界,所有平民的视角,我越是代入他们的视角,我越是无法以平常之心来对待邪倭台!”
“太多的这尸山血海摆在你面前,太多的万人坑,太多的屠杀,抢劫,玷污妇女……更该死的是,死的都是你的挚爱亲朋……”
“我无法以平常心,来对待这些侵略者!”
“好消息是……整整一百年了,这个该死的国家,当年那些侵略者的后代,也没有从畜生变成人!”
“整整一百年,他们仍旧没有承认当年的历史和屠杀!甚至像豺狼一样盯着我们,只要我们稍加松懈,就要来咬一口。”
“所以我必须把这些畜生,做过的恶心事,昭告天下!”
“我要让这群畜生知道,大夏珍爱和平,但你们不配和平!”
“老子还是那句话,如果我能为祖国,提供一个,举枪的战争理由,我无比光荣……战后定我反人类也好,战争罪也罢。五马分尸凌迟处死我都担着!!!诸君可任意杀伐,无需有后顾之忧,万般罪孽皆加我身!苦一苦小鬼子,骂名我来担!”
“林海雪原上,星月冷刀枪。任凭几度风起,猎猎大旗扬。不悔征程坎坷,无憾年华舛错,默默对松江。忍辱淡生死,负重卫家邦。百余战,仇未泯,恨犹长。抛头洒血,浇我国土不彷徨。江水悲歌未没,百年匆匆已过,小丑又跳梁。莫忘枕戈睡,休教鬼猖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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