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的时光,在上海的喧嚣与忙碌中悄然溜走。
当朱高炽与卓敬带着随从踏上巡查的路时,眼前的景象早已不是初来时的荒芜滩涂。
一条宽阔的主干道将上海分为两部分:西侧是保留着古朴风貌的老城,青石板路蜿蜒曲折,老字号的布庄、茶馆依旧热闹,只是门口多了些扛着货箱的脚夫,操着南腔北调讨价还价;东侧则是拔地而起的新城,工厂的烟囱冒着袅袅青烟,码头的号子声此起彼伏,与老城的宁静形成鲜明对比,却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共同奏响着繁华的乐章。
造船厂的工地上,十几艘福船的骨架已然成型,来自福建的船匠正指挥着工人安装桅杆,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传出老远。
江面上,两艘刚下水的巡逻船正在试航,帆布在阳光下闪着白亮的光,引得岸边围观的百姓阵阵喝彩。
雪糖厂的烟囱旁堆着小山似的甘蔗,空气中弥漫着甜丝丝的香气,穿着粗布工装的工人推着独轮车穿梭其间,将压榨好的蔗汁送往熬糖车间,据说第一批白糖已经装船,正准备运往朝鲜与倭国,加入东海贸易圈。
琉璃厂的窑火日夜不熄,李二牛正带着几个徒弟调试新配方,通红的玻璃液在模具中渐渐冷却,映出工人们兴奋的脸庞——他们烧出的透明琉璃,比天津产的成色更好,早有波斯商人派人来预定。
纺织厂更是热闹,从苏州、松江招来的织工们坐在新式织机前,手指翻飞间,一匹匹绸缎、棉布源源不断地织出,码头上的货栈已经堆不下,临时搭建的棚子里也塞满了打包好的布匹,等着装船出海。
码头的建设更是一日一个样。原本泥泞的滩涂被填成了坚实的平地,十几座木质栈桥延伸入海,能同时停靠十余艘大船。
此刻,来自宁波的渔船、苏州的货船、甚至还有几艘挂着异域旗帜的商船正忙着装卸货物,脚夫们扛着箱子在栈桥上穿梭,嘴里哼着自编的号子。
码头旁的市集已经自发形成,卖小吃的、修船具的、兑换银子的……吆喝声、谈笑声混杂在一起,比金陵城的早市还要热闹。
朱高炽勒住马,看着眼前这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忍不住点头。
街道两旁,来自山西的票号、云南的茶庄、广东的香料铺鳞次栉比,掌柜们操着各自的方言招揽生意。
一个卖天津麻花的摊贩正和江南的绸缎商讨价还价,想用三斤麻花换一尺云锦;几个福建船主围着山东来的铁匠,商量着定制更坚固的船锚;连西域来的胡商也摆起了摊子,售卖着色彩艳丽的地毯和宝石,引得本地百姓好奇地围观。
“真是热闹啊。”卓敬在一旁感叹,目光扫过路边的招工牌。
上面用毛笔写着各厂的招工需求:造船厂招木匠、铁匠,雪糖厂招熬糖工、杂役,纺织厂招织工、染工……每个牌子前都围着不少人,大多是本地百姓,脸上带着期待的神色。
他们沿着街道往前走,正好看见一群穿着统一工装的工人从纺织厂出来,手里拿着沉甸甸的钱袋,脸上满是笑容。
为首的是个中年妇人,正是当初第一个卖滩涂给县衙的李寡妇,她如今在纺织厂当领班,每月能赚三百文,比以前打渔晒盐强多了。
见到朱高炽和卓敬,她连忙停下脚步,深深鞠了一躬:“多谢二位大人,俺现在能给娃买新衣裳,还能存下银子了!”
她身后的工人也纷纷附和,脸上的精气神与三个月前截然不同。
那时的百姓多是面黄肌瘦,眼神里带着对生活的麻木;如今却个个面色红润,说起未来的日子,眼里闪着光——有人说要攒钱盖新房,有人说要让孩子去学堂读书,有人说等码头建好了,就去当船工,看看海外的世界。
“这就是最实在的变化啊。”朱高炽轻声道,“银子进了国库是一方面,百姓手里有了活干,心里有了盼头,才是真的立住了根。”
卓敬点头:“上海真是得天独厚。江南的原料、海外的市场、各地的人才,像水往低处流一样往这儿聚,想不发展都难。”
“天津当年花了一年才有的规模,上海三个月就做到了,照这个势头,明年此时,怕是要赶上苏州了。”
要知道,卓敬可是建设天津的主理人,他几乎眼睁睁地看着天津一步一步发展起来的,从最初的滩涂荒地到码头初立,从第一座工厂冒烟到商队络绎不绝,其中的每一步艰难、每一次突破,他都亲身经历。
天津用了整整一年才让造船厂造出第一艘像样的福船,而上海三个月就有十余艘船同时动工;天津花了一年才聚齐百家商户,上海短短三月就涌来南北商帮数百户,连海外的商船都闻风而至;天津的税银过百万两用了三年,上海才起步三月,各项收入加起来就已逼近这个数。
更关键的是人气。天津当年招工匠、引商户,全靠朝廷政策硬推,百姓也是半信半疑地试探着来;上海却是商贾带着银子抢着进,百姓揣着期待挤着来做工,连周边州县的人都拖家带口往这儿涌,那种自发的、滚烫的劲头,是天津当年花了数年才慢慢攒起来的。
卓敬心里清楚,天津是靠着政策和毅力硬生生“堆”起来的,上海却是借着江南的底气、海贸的东风,顺顺当当“长”起来的,这速度、这势头,天津确实要逊一筹。
正说着,就见上海县令王敬之匆匆从商业区的工地上赶来,他穿着沾满尘土的官袍,手里还拿着丈量土地的标尺,见到朱高炽和卓敬,连忙拱手行礼,脸上是掩不住的激动:“殿下,卓大人,您二位可算来了!商业区的规划已经定了,南边建酒楼客栈,北边开商铺货栈,中间留了条宽街,方便马车通行,再过一个月就能动工了!”
他说着,眼圈忽然有些发红:“下官要多谢二位大人。若不是殿下和卓大人慧眼识珠,上海还是那个靠天吃饭的穷地方,百姓们哪能有今天的日子?现在县里的税银比以前多了十倍,街面上的乞丐都少了,连私塾都多开了两家——这都是托二位大人的福啊!”
朱高炽笑着摆摆手:“这不是我们两个人的功劳,是上海的百姓肯干,是天下的商贾肯来,更是这地方天生就该繁华。”
他指着远处的江面,语气愈发坚定,“王县令你看,这江水连着江南的富庶,这海水通向万里的海外,上海就该是大明的门户,让天下的货物在这里聚散,让大明的威名顺着海路传向远方。”
他转过身,看着卓敬、王敬之,还有围拢过来的工匠、商人、百姓,朗声道:“将来,我们要在这里建更大的造船厂,造能驶遍四海的巨船;要让纺织厂的绸缎、雪糖厂的白糖、琉璃厂的器皿,卖到东洋、南洋、西洋去;要让上海的码头停满来自世界各地的商船,让这里的百姓足不出户,就能看到天下的奇珍异宝。”
“到那时,上海不会只是江南的上海,是大明的上海,是世界的上海!”
人群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连路过的船工都停下脚步,跟着鼓掌欢呼。夕阳的金辉洒在江面上,也洒在每个人的脸上,映出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卓敬看着朱高炽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位年轻的皇孙心里装着的,不只是眼前的工厂、码头,更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广阔世界。
而上海,就是这个世界的起点。
王敬之紧紧攥着手里的标尺,仿佛握住了上海的未来。
他知道,自己有幸见证并参与了一个传奇的开始,而这个传奇,才刚刚拉开序幕。
江风拂过,带着码头的喧嚣和工厂的烟火气,也带着无数人对明天的期盼,向着更远的地方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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