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县衙出来,朱高炽当即让人草拟文书,以朝廷名义昭告上海及周边州县。
“凡愿意出让滩涂、荒地者,无论面积大小,一律按每亩一百文收购,若是连带着房屋、渔船一并交出的,额外补贴半年口粮。”
文书末尾特意注明:“此事由胖殿下朱高炽亲自主持,户部已拨款二十万两白银作为专款,绝不拖欠。”
消息一出,上海县顿时炸开了锅。
起初百姓还有些犹豫——那些泛着白碱的滩涂,扔在那儿连野草都嫌硌脚,怎么突然就值钱了?
要知道这滩涂之所以被称作荒地,就是因为不能耕种。
春天撒下的谷种,不出三天就被返潮的盐碱腌得发了霉;好不容易长出几棵苗,一场大潮漫过,根须就被泡得腐烂。
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经验就是“靠海吃海,别想种地”,所以这些地在鱼鳞册上都标着“弃地”,谁家也不把它当回事,甚至觉得是累赘——每年汛期还得提防潮水漫过来淹了好地,得花钱出力去加固那道破烂的海堤。
在百姓眼里,这滩涂就是“老天爷都不待见”的地方,除了能晒点粗盐、捡点贝壳,再无半点用处。
现在突然有人拿着银子来买,还是按亩算钱,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有老人嘀咕:“这地连耗子都不来打洞,买去能干啥?难不成要在盐碱地上盖房子?”
更有人担心是官府设的套,怕拿了银子回头又要摊派别的徭役,直到看见同村的李老五真拿着十两银子回家,说是卖了十亩滩涂的钱,还买了头耕牛,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于是当第一批卖地的渔民拿着沉甸甸的银子从县衙出来,举着钱袋在码头边炫耀时,更多人动了心。
不到半个月,王敬之手里的地契就堆成了小山,连周边华亭、青浦两县的百姓都赶着来登记,生怕来晚了这“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就没了。
朱高炽没闲着,每天带着朱雄英骑着马在滩涂上转悠,手里的图纸改了又改。
他划了块临江的平地,指着说要建造船厂,“就按天津卫的规模来,先造十艘千料福船,不够再扩”;又在离码头不远的地方圈了片地,吩咐人“这里建雪糖厂,把江南的甘蔗运过来,熬成白糖往海外运”;甚至连烧制玻璃的窑厂都定了位置,“琉璃器在西洋能换十倍的价钱,这手艺不能只留在宫里”。
最要紧的还是码头。
朱高炽让人把最靠近深海的滩涂圈起来,调来三百名水师士兵帮忙清淤、填石,“要建能停得下二十艘大船的泊位,栈桥得用硬木铺,能扛住台风”。
朱雄英起初还跟着看新鲜,后来见朱高炽连码头的台阶高度都要亲自量,忍不住咋舌:“高炽,你这比我在海军学院练刀还较真。”
“这可是能传几代人的基业。”朱高炽头也不抬,在图纸上画着记号,“差一寸,将来船靠岸就可能磕坏船底,马虎不得。”
要知道这可是上海啊!
后世大名鼎鼎的魔都,无可非议的经济中心!
扼守长江入海口,天生就是内外贸易的咽喉,左手牵着江南的富庶,右手连着远洋的商机,这样的地缘优势,放眼整个大明找不出第二处。
现如今朱高炽亲自规划这块宝地的发展格局,只要落实到位了,将来就能够带动大明国内的经济发展——江南的丝绸、茶叶、瓷器在这里装船,能省一半的转运成本;沿海的渔获、盐铁在这里集散,能让价格更稳;甚至内陆的棉花、粮食,顺着长江过来,也能找到新的销路。
而且还能辐射到北疆与南方:北疆的皮毛、战马通过天津转道南下,能在上海换成海外的香料、苏木;南方的甘蔗、药材运到上海加工,既能供应北方,又能远销异域。
这可不是简单建几个厂子、修几座码头的事,是要把上海变成一个巨大的齿轮,一头咬住国内的物产,一头咬住海外的市场,让整个大明的经济跟着转起来。
到时候,百姓有活干、有银子赚,朝廷有税收、有物资,北疆的军饷、南方的赈济,都能从这条产业链上找补,这盘棋才算真正活了。
就在这时,一匹快马从北方疾驰而来,马上的人风尘仆仆,正是刚从天津卫赶来的卓敬。
他见到朱高炽时,手里还攥着本账册,上面记满了天津造船厂的用料、工期,显然是一路赶来的。
除了卓敬外,还有李二牛这批天津工业区的精英骨干,都是从造船厂、铁雪糖厂、琉璃厂等各工厂作坊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老手——李二牛自己就是烧琉璃的把式,能凭火候判断玻璃成色;还有管码头调度的王老三,当年在天津把上千艘漕船安排得井井有条;甚至连记账的账房先生,都是跟着卓敬从天津账房里挑出来的,熟稔工价、运费、关税的各种门道。
朱高炽决心发展上海,那就会倾尽全力,直接照搬天津模式。
当初他与朱雄英带着栖霞镇工业区的精英工人前去天津,正是靠着这批人把图纸上的工厂变成了能出活的作坊,把荒滩上的码头变成了能卸货的泊位——他们知道怎么调木料最省,怎么安排工时最快,怎么教新手最有效,短短半年就让天津工业区开了张。
现在建设上海也是一样的道理:把天津验证过的法子原样搬来,让李二牛这批精英工人带着上海本地招来的工人干,既能少走弯路,又能把经验直接传下去。
这些骨干就是“种子”,撒到上海的滩涂上,就能长出和天津一样的厂子、码头、作坊。
毕竟建工厂、搞调度的门道是通的,天津能成,上海有了这批人,就能少浪费三五年功夫,直接把江南的原料变成能出海的货物——这就是朱高炽的心思,不搞从零开始的摸索,直接把成熟的“模板”套过来,让上海站在天津的肩膀上往前跑。
“殿下,您要的人来了。”卓敬躬身行礼,目光扫过眼前的滩涂,又看了看朱高炽手里的图纸,忽然笑了,“这架势,倒是和天津卫刚起步时一个模样。”
朱高炽把图纸递给他:“我要你做的,比天津那时候更杂。造船厂、雪糖厂、琉璃厂、纺织厂等等,还有码头的调度,都得管起来。”
卓敬接过图纸,只扫了一眼就明白了:“殿下是想让上海变成‘海陆通吃’的枢纽——内河运原料进来,工厂加工成货物,再从码头装船出海,一环扣一环。”
“正是。”朱高炽点头,“天津靠漕运和北疆贸易立住脚,上海就得靠海贸和江南物产。你在天津把‘产、运、销’理顺了,这套法子正好用到这儿。”
卓敬没多言,甚至隐隐有些兴奋。
他这个户部侍郎,其实就是挂名的,才刚上任没几天,屁股还没把衙门的椅子坐热,就被朱高炽一纸调令派去了天津。
说是侍郎,却连户部的账本都没摸热乎,朝堂上的老臣们暗地里都觉得他是“被外放”,没多少实权。
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天津如今已经成了北疆的巨镇,靠着漕运和北疆贸易迅速腾飞,码头里的商船比南京秦淮河的画舫还多,每年给朝廷缴的关税、商税数以千万计,库房里的银子堆得能当枕头。
而这一切,都记在他卓敬的名下——主持天津建设成了他仕途上最亮眼的一笔,走到哪儿都有人敬着,连吏部考核都直接给了“优”。
现在,朱高炽再次调他过来主持上海大局,这简直是把又一块“功勋章”递到他手里。
天津靠漕运和东海贸易起来了,上海有江南物产和万里海疆,要是能建设好,繁华程度必定超过天津。
到那时,他凭着“天津、上海双料功臣”的履历,在大明朝堂绝对能站稳脚跟,不用再看谁的脸色;甚至有机会正式进入中枢,在户部、工部挂上真正有实权的差事,成为陛下、太子都倚重的大臣。
这种机会,换成谁都得攥紧了——这可不是简单的差事,是通往权力中心的捷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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