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敬之心里咯噔一下,刚才还觉得“买滩涂”是疯话,此刻再回想朱高炽的话,忽然品出些味道来。
皇太孙在这儿受苦操练,这位贵人又特意来看滩涂,难不成朝廷真要在上海有大动作?
王敬之连忙整了整官袍,腰弯得更低了,刚才那点疑虑早飞到九霄云外,满脑子都是“得把这事办妥当”——能让两位金枝玉叶盯上的地方,将来定不一般。
“您……您买这些地,到底要做什么?”王敬之忍不住追问。
朱高炽没直接回答,反而问他:“王县令,你说这上海县,将来最缺的是什么?”
王敬之想了想:“码头小了,停不下大货船;仓库少了,装不下从海外运来的货物……”
“那就把滩涂填起来,建码头,盖仓库。”朱高炽指着账册上的海岸线,“把这些没用的荒地,变成能停靠千料大船的港口,变成能堆下万石货物的栈房。到时候,不光水师的船能停,江南的丝绸、江西的瓷器,都能从这里装船出海;海外的香料、苏木,也能从这里运进内陆。你说,这些地还没用吗?”
王敬之的嘴巴张成了“O”形,手里的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响了半天,才猛地抬头:“您是说……要在滩涂建港口?”
“不止港口。”朱高炽道,“还要建船厂,建学堂,建商栈。将来的上海,不能只当个小县城,要做大明的海上门户。”
朱雄英在一旁听着,忽然明白过来:“哥是想让这里变成水师的后方?就像岭北的榷场一样?”
“聪明。”朱高炽笑着点头,“岭北是陆上门户,上海就是海上门户。一个通草原,一个通海外,两头都旺起来,大明才能更稳。”
王敬之的额头渗出冷汗,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两位不是来闲逛的。
他连忙捡起账册,拱手道:“大人若真有此意,下官这就去丈量滩涂,统计户数!只是……这买地的银子……”
“我出。”朱高炽道,“你只需把百姓安置好,别让他们觉得吃亏就行。另外,这事要快,等水师的船回来,正好能用新码头。”
王敬之连连应着,转身就要去安排,走了两步又停住,回头看着朱高炽,犹豫着问:“敢问大人尊姓大名?下官也好写文书上报……”
朱高炽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就说是……一个想让上海变热闹的人。”
走出县衙时,夕阳正斜照在码头的帆船上,镀上一层金红。
朱雄英看着那些忙碌的渔民,忽然道:“高炽,我觉得张赫和周德兴说得对,光在学院里练还不够,回头我得跟这些渔民学学怎么看潮汐,怎么辨鱼群——将来建港口,说不定用得上。”
朱高炽挑眉:“不骂他们老东西了?”
“骂!”朱雄英梗着脖子,可嘴角却扬了起来,“等我练完了回去,非得让他们给我敬三杯酒赔罪不可!”
海风再次吹过,带着码头的喧嚣和少年的笑声。
“对了高炽,你就这么看好上海吗?比天津还有前景?”
朱雄英看向朱高炽,他可是心心念念天津城呢!
自当年他与朱高炽发展天津,天津卫的码头就一天天热闹起来,漕粮商船往来不绝,连带着周边的客栈、货栈都多了好几倍。
他听朱高炽说过,将来天津要建成北方最大的漕运枢纽,心里早就把那儿当成了大明北方的“黄金码头”。
朱高炽点了点头,道:“同样都是得天独厚的地方,但上海比天津更具备优势。”
他指着远处帆影点点的海面,语气笃定:“天津固然要紧,扼守着幽燕门户,连着运河漕道,能把南方的粮草、物资送到北平、山海关,是内陆与北疆的咽喉。可它终究困在渤海湾里,要想往外走,得绕过大沽口,穿过山东半岛,才能真正驶入大洋。”
“上海不一样。”朱高炽转过身,面朝广阔的东海,“它卡在南北海岸线的正中间,往北去山东、天津,往南到浙江、福建,海路距离差不多,商船在这里中转最省力气——北方的棉花、粮食运到这儿,能接上南方的丝绸、瓷器一起出海;南洋的香料、苏木从这儿登陆,往北运也最顺道。这种居中的位置,天然就是个货物聚散的枢纽,天津偏北,广州偏南,都没这份便利。”
“再看这出海口,长江、黄浦江在这里汇流,内河商船能顺着江往上走,直达苏杭、安庆,把江南的富庶物产全引到这儿来;往外一推就是万里波涛,再没什么海湾、半岛挡着,往南能到福建、广东,再远能抵吕宋、暹罗;往东顺着洋流,能直抵日本、朝鲜;将来若是造了更大的船,甚至能绕过南洋,去看看那些史书里写的‘西洋诸国’。”
“它是大明真正面朝大海的门户,内河外海的优势全占了,不像天津,更多是对着自家的内海,要想往远了去,还得绕路。商船图的就是省时省力,上海这位置,等于天生就长在了黄金水道上,想不兴旺都难。”
他拍了拍朱雄英的肩膀,笑着补充:“再者说,江南的丝绸、茶叶、瓷器,要运出海,从上海装船最方便,顺江而下就能到,比运到天津再转海节省一半的功夫。你想想,商贾们图省事、图省钱,将来的货船会往哪聚?”
朱雄英皱着眉琢磨了片刻,忽然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天津是‘内循环’的枢纽,上海是‘走出去’的起点?”
“差不多这个理。”朱高炽点头,“天津能让北方稳下来,上海却能让大明的货走得更远,把外面的银子、香料、象牙换回来。这俩地方都得好好建,但要说往后的风光,上海的天地,怕是比天津更广阔些。”
朱雄英望着那片无垠的海面,忽然想起海军学院里那些关于“远洋航线”的海图。
原来朱高炽盯着这些滩涂,不只是为了建个码头,是想让大明的船,从这里驶向他连名字都叫不全的国度。
“那……等将来上海建好了,我能不能第一个驾船出海?”他忽然问道,眼里闪着期待的光。
朱高炽哈哈大笑:“你先把张侯爷的训练熬过去再说吧!连掌舵都学不利索,还想驾船闯大洋?”
朱雄英脸一红,却梗着脖子道:“我肯定能学会!到时候让你看看,皇太孙驾着大明的船,能走多远!”
海风卷起两人的笑声,吹向远处的码头。
那里,渔民们正忙着收网,夕阳的金辉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仿佛已经映出了未来千帆竞发的模样。
朱高炽望着远处的海面,忽然觉得,不管是岭北的草原,还是上海的滩涂,都在等着这些年轻的脚步,踏出一条更宽、更远的路。
而他身边这个曾经喊着要回京的少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把“责任”这两个字,悄悄放进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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