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泽人到了汝阴，身上血迹脏污的衣服都还没擦，在城外的一个院落，见到了这个听闻多次，但首次见面的人。
“你也曾是为人师表，怎么会干出这种事来？”许泽干脆的坐到主位上，卫仲道则是被典韦押跪在地，在典韦的巨力面前，他根本就动弹不得。
“都是我干的，为了什么难道你不知道？许泽，你毁了我。”
卫仲道面色惨白，瘦弱文静，说话都是中气不足的虚弱模样，奋力的抬起头幽然看了许泽一眼。
他自小是宗家的人，河东卫氏作著而不入仕途，为吏不如在家中研学。
历经多年变迁，家族已不似最早时那么显赫，所以在等待机会。
而且，家族几代人都是古文学派，到了这一代，能和大儒蔡邕攀上关系，得到他家学传承，哪怕是名头，也足以在士林立足。
若是顺遂，卫仲道四十岁前若可得到“清静作著”、“研学典籍”这类的名声，以后肯定能得到征辟，而且一启用就是一年要员。
这个并非没有先例，颍川硕儒荀爽，隐居汉水一带作著几年，深得学子推崇，天子初临朝政和董贼篡立朝政时期，都是邀请三公九卿。
那些管着礼乐法度、伦理纲常的位子，可都是留给这钟硕儒的。
为何呢？
天子不会自己说自己得位很正，也不会去和每一个百姓苦口婆心的说你们要听我的话，我是上天派下来主持世间大小规矩的，是最尊贵的人。
他自己说，就不具备权威性，可是为人敬仰的大儒来说，就不一样。
所以三公九卿里，有一些位职就是专门给这种人设立，谁犯错、谁犯法，他们会出来以权威提出惩罚，或者天下风气不对了，他们会出来以前人经典，或者是前车之鉴，告诫肃风。
故，可坐上这等位置的人，无一不是德高望重，令人信服者，也就是当今备受尊崇的——儒。
而其中佼佼者，称之为“大儒”，凤毛麟角的也称得“硕”。
卫仲道觉得，这是自己要走的路，和这种生死拼杀、泥血里滚爬来建功立业的人，有本质区别。
他们就是刀剑而已。
而我，研学的乃是权柄，是天赋之权的正气溯源，是寻求风清气朗的大道于世。
岂可同日而语。
可这条路，被许泽断了。
蔡文姬的一封书信来时，回绝了好不容易得到的蔡邕赏识，宁可犯不尊父命的大不韪，她也要断。
让卫氏倍感屈辱！因为他们当初无能去救！蔡邕死的时候，河东卫氏在为了生存暗中资助袁绍，哪里管得了这些！
卫仲道不光是脸上无光，而且前途也被断了，袁绍被许泽打得节节败退的时候，他更是无能为力。
结果就是，被许泽抢走了未过门的妻子，断了家族的一直以来的前途，撅了乘凉的参天大树，今年还被他打压宗族，连学堂都取缔了，公布一桩足以毁去家族清名的北临案。
在这个过程中，卫仲道除了晚上呕着血的咬牙切齿，白天还要摆出潜心作著的模样，到处和人风轻云淡。
怎么可能淡得了！
许泽坐在他对面端详了很久，最后嘴角一扬，起身道：“不是你干的。”
“你不是幕后主使。”
“什么意思？我是！”卫仲道脸色大变，更加苍白。
许泽则是气定神闲，丝毫不乱，就在方才说话间，他敏锐察觉到卫仲道脸上表情的变化。
从气愤到如释重负，再到一丝“欣慰”，这种表现，就好像他承蒙家族给予众多，终于能够有所回报的那种轻松。
这一瞬间，许泽就明白，这就是个来顶包的，幕后主使跟他没什么关系。
“你本就多病，早在几年前就已病入膏肓，阴差阳错延续了几年，故此你们商议，若是事情败露，就由你来顶住全部罪名，至于卫氏则是将你除名即可，是吧？”
“不是，就是我因为一己私欲，定要除你而后快，我没那种本事，而今推断你妻子身怀六甲，便要向她下手，让你悲痛欲绝！”
卫仲道奋力的想要爬起来，但是典韦按他按得瓷实，只能挣扎折腾，却抬不起半分。
他现在是真的急，因为许泽所说分毫不差，他们真的是这样商量的。
卫仲道作了一辈子著，释了一辈子经，他哪里想得出这种阴谋诡计，又怎会去干这样的事。
可是，家族蒙难之际，自己承得多年蒙荫，怎能视若无睹。
“那就是了，”许泽坚信自己的判断，然后背着手道：“其实是不是都不重要，你们为什么觉得我不会迁怒河东卫氏全族呢？”
“你，你不是圣人吗！”
卫仲道顿时悲痛，他明白许泽这话的意思，这是要动手。
许泽叹了口气：“那个是工作需要。”
“工……”什么需要？
许泽森然一笑：“我其实是个快意恩仇的人，你们全族必须赔罪。”
“当然了，我是个圣人，见不得这些，到时候我不会去的，我会下令让部曲屠灭你全族，然后我第二日赶到，痛哭流涕大喊作孽，哭晕你卫氏祖地之外，第三日为你们写一篇祭文，然后再将此事公之于众。”
“你等虽罪不可赦，犯下弥天大罪，而我心地良善，并不想报复，可是，麾下将士，天下义士却愤而怒起。”
“呜呼！卫氏非灭于吾手，却因吾而遭屠灭，悲怆难言、涕零愧拜也，昭昭天道自在人心，煌煌正气盈于山河，望日后，再无鬼蜮阴弊，令吾心，不得安也。”
“许子泓！你简直是恶鬼！”
卫仲道听完这些，感觉自己的道心一下子崩裂，圣贤之道，竟被他执于手中成为手段，这哪里还有半点儒生模样，简直是个奸诈恶徒，而且是大奸大恶！巨奸！
许泽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事成之后，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可以到处去说我今日的恶行，看看有何人为你伸张正义。”
“你不杀我？”卫仲道一愣。
“那当然，”许泽背着手笑道：“你是来求死的，我偏要你再活些时日，那些是求活的，我要他们活不过今晚。”
“玩儿嘛。”
卫仲道傻了眼，他现在只感觉浑身冰寒，恨不得立刻就撞死在这里，因为接下来的事，他半点也不想听闻。
“恶，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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