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欣柔握着剑柄的手指绷得发白,指节处泛出青痕,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的薄茧里——前方刀光剑影搅成狂涛,刃尖相撞的脆响像碎玻璃扎进耳朵,她周身的气血早已跟着沸腾,先天中期的内劲在经脉里冲撞,像一群撞着笼门的困兽,喉间忍不住泛起一丝腥甜。可眼角余光扫过独孤战厮杀时沉稳如山的背影,那道玄色披风在风里翻卷的弧度,竟奇异地按住了她跃动的脚步,冲出去的念头硬生生憋回丹田,化作经脉里一阵发紧的涩意。
她低头瞥了眼掌心,淡金色的内劲正顺着掌纹流转,那是地级中品功法催生的力道,比从前黄级上品功法养出的气劲,简直像山涧溪流撞进了江河。每一次运转,都能感觉到经脉被细细打磨的酥麻,仿佛有把无形的刻刀,正顺着内劲的走向,将她的筋骨凿得更韧、更密。“先天中期……”她在心里默念,指尖的热度烫得惊人,几乎要灼穿剑柄上的缠绳,“宗师境……”那三个字像粒火星,落在心底堆着的干柴上,“噼啪”燃起来,映得眼底亮如星火,连睫毛都镀上层金芒。
谁不想触摸武道巅峰呢?大宗师境的传说悬在云端,像轮孤月,引得无数武者拼着骨碎筋折也要往上攀。可冉欣柔此刻望着独孤战的背影,忽然觉得那光或许不止在云端——他挥剑时掀起的气浪里裹着光,银亮的刃尖劈开血雾的刹那,光就顺着剑脊淌下来;他蹙眉思索战术时,眼底沉凝的纹路里也藏着光,那是在无数次生死里熬出的笃定。那光比大宗师的虚名更烫,烫得她心口发颤,比方才内劲冲脉时的灼痛更让人记挂。
方才混战的余影还在眼前晃:剑气撕裂长空时的锐啸,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内劲相撞迸发的惊雷,把脚下的土地都震得发颤;还有那些平日里在江湖榜单上排得上号的武者,此刻像断了线的风筝般坠下,血珠溅在草叶上,红得刺眼。从前在街头巷尾与人比剑的小打小闹,此刻想来竟像孩童掷石子般可笑。而独孤战就站在那片混乱里,玄色披风沾满血污却依旧挺括,剑光起落间从不含糊,总能在最险处劈开条生路——方才那名蒙面人偷袭的毒针,就是他用剑脊挡开的,针尾的蓝芒擦着她耳畔飞过,钉进后面的树干,那截木茬至今还冒着黑气。
“发什么愣?”独孤战忽然回头,剑梢挑飞迎面而来的短刀,玄色衣袖扫过她鬓角,带起的风里混着淡淡的血腥味,“内劲别停,守住丹田!”
冉欣柔猛地回神,掌心内劲骤然收紧,恰好挡住侧面袭来的掌风,只听“嘭”的一声,对方闷哼着后退,她却借着反震之力稳住身形,抬眼时正对上独孤战的目光——那里面没有责备,只有股沉潜的力道,像块被流水磨了千年的玉,温润里藏着筋骨。她忽然笑了,握着剑柄的手指松开些,重新调整姿势,内劲顺着经脉游走时,竟比刚才更顺了些。
原来有些光,不必等抵达云端才看得见。身边人的背影里,就藏着最实在的方向。
冉欣柔望着他绷紧的侧脸,夕阳的金辉顺着他下颌线淌下来,在喉结滚动处投下一小片阴影。从前总以为自己的先天内劲已算同辈翘楚,此刻才惊觉,那点在师门里被捧惯了的天赋,在他面前竟像孩童手里的琉璃珠——看着透亮,一撞就碎。她悄悄挺直脊背,将那点残存的、不肯低头的傲气折成细屑,借着风埋进脚边的尘土里。
风掠过耳畔,带着远处厮杀未散的血腥气,她却忽然笑了,那笑意从眼角眉梢漫开来,比方才劈开暮色的刀光还要亮:“跟着你。”这三个字在舌尖滚了滚,轻得像叹息,却重得能钉进往后的岁月里。尾音未落,指尖的内劲已顺着他握剑的手缠上去,带着点试探,又藏着不容错辨的笃定——就像藤蔓认准了乔木,明知前路有风雨,也甘愿绕着枝干向上攀。
天荒地老?海枯石烂?这些话太轻,她没说出口,却觉得掌心相触的地方已经替她应了。那力道缠上他剑气的刹那,仿佛听见细微的“咔嗒”声,是两道内劲咬合的脆响,又像命运扣上了锁。她忽然懂了,有些牵绊不必说破,只消这股相缠的力道在经脉里流转,就能跟着他的剑,走到地老天荒。
而远在天刀盟的云逸,正摩挲着案上那块刻着“圣境”二字的古玉。玉质温润,指腹划过“境”字最后一笔的弯钩时,却觉出点沁骨的凉,像藏着千年未化的雪。窗外云海翻涌,被夕阳染成熔金的浪,他望着那片壮阔,忽然低笑一声,尾音里裹着点欣慰,又掺着点过来人式的感慨:“这丫头,倒是比当年的我,看得更透些。”指尖的古玉映着他眼底的光,那光里藏着的,是比大宗师境更辽远的星河——他年轻时总盯着“圣境”二字较劲,倒忘了武道尽头,最珍贵的从不是孤峰独峙,而是有人愿意与你并肩看云。
独孤战指尖刚触到冉欣柔的手,就像触到了一团温软的云。她的指尖带着练武人特有的薄茧,指腹却烫得惊人,仿佛有细小的火苗顺着指缝窜过来,烧得他心口发麻。他下意识收紧手指,能清晰摸到她掌心纵横的纹路——那是常年握剑磨出的痕,此刻却像琴弦,被他的指腹轻轻一按,就颤出细微的痒。
两人就那样牵着,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像两根缠绕的藤蔓,在地上交叠出深浅不一的纹路。松开手时,掌心还留着对方的温度,像烙了个暖融融的印,连带着指缝里的汗,都带着点说不清的甜。周围的人望着他们交握后松开的手,眼里的羡慕快溢出来了——扛着刀的护卫别过脸,偷偷抹了把笑出的泪;端着药碗的侍女红了耳根,脚步都带了点雀跃;连蹲在角落包扎伤口的老仆,都忍不住哼起了年轻时的调子。
风从巷口绕进来,卷着灶间飘出的甜饼香,混着远处市集的喧嚣,把空气酿得像杯掺了蜜的米酒。独孤战望着冉欣柔指尖残留的红痕——那是方才握得太用力留下的,忽然觉得,比任何武功秘籍都更让人记挂。而她低头时,鬓角的碎发扫过手腕,露出一小片被夕阳晒得微红的皮肤,像春日里刚绽的花,藏着比刀剑更动人的力量。
山风卷着涧水的潮气扑面而来,独孤战抬手按住被吹乱的衣襟,目光落在远处层叠的黛色山峦上。十几天的奔波让队伍里每个人的靴底都蒙了层厚尘,辛勇的裤脚还沾着昨日过沼泽时溅上的泥点,此刻他忽然像被山蜂蛰了似的,猛地顿住脚步,粗糙的手掌“啪”地拍在自己大腿上,震得腰间的水囊都晃了晃。
“就是那儿!”他的声音带着难掩的激动,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死死指着不远处那道劈开山峦的山涧。涧口两侧的岩壁像被巨斧劈开的青铜,断面还留着苍黑的苔藓,而辛勇指尖所向的地方,立着棵歪脖子松树——树干从根部就拧着劲地歪向涧中,枝桠虬曲如爪,最粗的那根主枝几乎要探到涧水表面,活像个佝偻着背、正探头往涧底张望的老人。
“错不了!”辛勇往前跑了两步,靴底碾过碎石发出“咯吱”声,他指着树干上几道深褐色的抓痕,那痕迹边缘还凝着树脂,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我当时被他们蒙着眼推搡着往里走,就是这棵树!我挣扎的时候死死抓着枝桠不放,指甲抠进这木头里,现在还能摸到这几道沟!”他说着就伸过手去,掌心抚过那些深浅不一的凹痕,指腹蹭过树结时,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像是把到了嘴边的哽咽又咽了回去。
独孤战身后的队伍里响起一阵骚动,几个曾被掳走的汉子也凑了上来。一个左眉带着刀疤的汉子蹲下身,手指戳了戳涧边一块半浸在水里的奇石——那石头像只蜷着的青蛙,背上覆着青绿色的苔藓,形状极不规则。“这石头我记得!”他突然拔高了声音,眼里的红血丝瞬间涌了上来,“当时他们把我绑在这石头上,涧水涨潮时差点没过我脖子,这青苔滑溜溜的,我抓了好几次都没抓住!”
“还有这水声!”另一个瘸腿的汉子拄着木棍挪到涧边,侧耳听着涧水撞击岩石的“哗哗”声,脸色发白,“夜里听着特别瘆人,像有人在水里哭……我就是听着这声音数着时辰熬过来的,错不了!”
山涧里的风穿峡而过,带着股沁骨的凉意,卷着涧水特有的腥气扑在人脸上。独孤战望着那幽深的涧口,涧底的水色墨黑,不知藏着多少深不可测的漩涡,倒像一张沉默的巨嘴,嘴角还挂着未干的涎水(那是岩壁上垂落的水珠),正静等着他们再次踏入。他下意识按了按腰间的佩剑,剑柄上的缠绳被汗水浸得有些发潮,指腹摸到绳结处的磨损,忽然想起出发前冉欣柔替他重新缠绳时说的话:“这山涧的风,专吹心里发虚的人。”
此刻风正往人骨缝里钻,吹得队伍里几个年轻些的武者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辛勇的手还按在歪脖子树上,指缝间渗进了松树的清香,可他后颈的汗毛却根根倒竖——那树影投在涧水上,随着波晃动,像有无数只手在水里抓挠,和他噩梦里的景象一模一样。
“准备绳索。”独孤战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辛勇,你带三人在前探路,注意岩壁松动的石块。”他的目光扫过那棵歪脖子树,树影落在他靴边,像条蜿蜒的蛇,而涧口深处传来的水流声,此刻听着竟真的像无数细碎的呜咽,缠缠绵绵地绕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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