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汉军的军政核心,经历几轮扩建之后,如今的节度府占地极其广阔。
但是这与供皇帝一人居住的皇宫还是有些区别的。
因为刘淮还将许多职能部门,外加一部分飞虎军军营都囊括进了节度府,也使得如今的节度府从居住的后堂到议事堂之间距离很远。
魏昌抱着衣服,在众人奇怪的眼光中羞赧欲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来到议事堂的。
直到刘淮亲自为他敷药之后,魏昌方才反应过来:“阿兄……汉王……”
刘淮手中动作一顿,摇头失笑:“这是阿郊打的?”
魏昌微微点头,却牵动了脖颈下方的鞭伤,不由得一阵龇牙咧嘴。
“阿郊怎么跟你说的,怎么就将你打得活生生改了口了呢?以前叫大兄,如今叫汉王,一顿鞭子就让你如此见外了?别动。”
魏昌小心翼翼的说道:“他说,我应该谨守臣节,对主上畏服,不应该肆无忌惮,为他招祸。”
刘淮笑出声来,差点没有将手中膏药洒在地上:“这是阿郊在向我保证,没有夺节度使留后的意思。”
“你啊,就是恰逢其会的倒霉蛋。”刘淮啧啧出声:“不过倒也不是全然倒霉,这事毕竟是你闹出来的。”
魏昌眼睛有些酸涩:“大兄,阿兄说的话都是对的吗?”
刘淮这次沉默的时间比较长,最后叹了一口气方才说道:“你大兄我依旧是那个好大兄,但是汉王却不是好大王。
咱们光脚不怕穿鞋的时候,自然是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船小好调头,倒也不怕出什么岔子。
但是如今家大业大,瓶瓶罐罐多,跟着咱们吃饭的人也多。咱们一举一动,伸伸拳脚,就说不得会打碎成百上千人的吃饭碗。
也因此,大兄依旧可以依着你胡来,但是汉王却得铁面无私,阿昌你也莫要见怪。”
魏昌终于流下泪来,抽泣说道:“我只是害怕,父亲还有阿兄挣下的这份家业,被外人夺走……这难道不是军国重事吗?”
刘淮再次笑出声来:“哈哈,阿昌,你这就是戏文话本看多了,这天下哪里是一家一姓能打下来的?
完颜氏与女真国族共天下,赵宋官家与士大夫共天下,咱们这里又何尝有例外?
不与同心同德之人共分权力,共享富贵,难道你让你大兄我赤手空拳,去打金国的十万雄兵吗?”
魏昌刚要辩驳,就听刘淮继续说道:“而且辛五郎的职位明显是个过渡,来日我称孤道寡,开国建制,辛五郎肯定是要到中枢当一任宰执的,如何还会当节度使留后?
你放宽心,我心中还是有数的。好了,给你放几天假,养好伤势,多去看望你阿姐。”
魏昌后背涂满了药,转过身来依旧是光着膀子:“大兄……我,我如今应该唤你汉王,还是依旧唤你大兄?”
刘淮大手一挥:“自然是公事的时候称职务,私下里还是以兄弟相称。
你也不是不知道,阿郊从小就是小大人,老成的不像话,你若事事听他的就被带沟里去了。”
“你回去之后,写封书信,好好给辛五郎道个歉,写诚恳一些。反正你年岁小,捅出天大的篓子也有年少不经事来遮掩。”
魏昌擦了擦眼睛,有些羞赧的点头应诺。
在魏昌离开之后,刘淮收敛了笑容,看着案几上的一摞公文,微微叹气。
掌握天下权,乃是每个男儿的梦中理想。可一旦真正掌握巨大权力之后,又难免被权力异化,成为权力动物。而权力也会在私人关系上蔓延侵蚀,难免会落得孤家寡人的下场。
不过正如刚刚刘淮对魏昌所说的那般,瓶瓶罐罐多了,许多人还在仰仗着他这个权力动物过活,哪里能有所懈怠呢?
如此想着,刘淮首先拿起了辛弃疾自徐州发来的文书,打开只是粗略扫了一眼,就整个人都呆住了。
不惊讶不成。
这封文书的大致内容就是,徐州豪强外加许多海商想要联合起来自海上进攻日本。
辛弃疾上书来问,此举是否可行,要不要走外交手段,如果真的要打,需不需要派遣海军协助,如果不能,是不是能分拨军械协助。
刘淮合上公文,揉了揉眼睛,在大堂中迈步走了两圈之后,方才重新将公文打开。
确定自己的打开方式没错,也不是辛弃疾发癔症后,刘淮立即将申龙子唤来,让他翻检出和徐州豪强、日本与高丽有关的所有文书存档。
不过短短半日,申龙子就查出了结果。
这事还要从几年前徐州豪强归附开始说起。
当日程凤投靠过来之时,提出了四项要求。
其余三项都是应有之义,无非是求官求财,唯有最后一项,若是刘淮能成大事,则允他在海外有百里之地,裂土封侯,为姬周故事,永为藩属。
这个要求在当时刘淮乃至于陆游看来,都是程凤等人表忠心的手段,既可以表示他愿意相信刘淮一定会成就大业,统一天下。也是在说他愿意为刘淮一统天下来奉献力量。
咱们一荣俱荣,一辱俱辱,利益与共,我是自己人!
因此刘淮倒也没有多想,就直接答应了。
可谁知道程凤却没有跟刘淮开玩笑。
随着海外航运事业的发展,山东豪强立即投入了一个蓬勃发展的蓝海行业。
说好听点叫武装商船,说难听点就是海盗。
因为汉军有海上水手都入军籍的政策,因此这些武装商船都是在汉军内部挂上号的,数年发展下来,就有了私掠船的模样,就差一张私掠许可证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海上的形势就是这么复杂,茫茫大海,前后数百里渺无人烟,没有武力保驾护航,就是一块人人都可以啃一口的肥肉。
而一把刀铸造出来,那肯定是要砍人的。
事实上,自从前年开始,山东沿岸就有零星的海盗抢劫事件,不只是海上有商船遇到海盗打劫,甚至有岸上的村镇遭遇海盗的袭击。
不过汉军内部对此倒是早有预案。
汉军官府、陆军、海军同时行动,海军收拾海盗在海外的基地与舰船;陆军去掀海盗在陆上的私港;
官府顺着赃物一条线瓜蔓抄,从收脏的开始,一路向源头砍头,甚至株连到了几家功勋之人,就连王世隆都吃了挂落。
这下子,倒是没有海盗敢来袭扰陆上了,不过指望这些法外之徒从此之后犹如乖宝宝般走正道,那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因此,他们开始沿着海岸线,抢劫高丽与日本,最新的消息则是江南,浙江等地的外海也出现了海盗的踪迹。
当然,经过前几年的一顿辣手整治,海盗不敢对打着汉字大旗的舰船动手,这也理所当然的导致了一个后果:无论哪方海商出海,都要打出汉字大旗。
遥遥一看,就跟大海已经被汉军统治了一样。
更加理所当然的是,汉军自然不能让别人占了这种便宜,否则来日有人打着汉旗,打家劫舍,败坏汉军名声该怎么办?
因此,汉军海军再次开始了轰轰烈烈的纠察工作,抓了不少假冒伪劣之人,其中竟然还有好多是通过马六甲海峡一路向北的色目人。
中枢在参考山东市舶司的意见后,对此又出台了一套完整的政策。
想要挂汉旗可以,一来得出钱办理经营许可证,二来得接受汉军的定期检查,三来得服徭役。
是的,人人都得服徭役,你们跑海的也不例外。
只不过徭役的范围从挖沟修路筑墙变成了运送粮草,当作海军仆从军打海战。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小的限制。
但是,即便有这么多边边框框,也架不住对于安全的需求,这两年经营许可证几乎已经卖疯了。
这也就导致了包括许多宋国、金国、高丽、日本的海商与走私商人,理论上都是汉军的辅兵。
而既然有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对于无法无天的汉地豪强来说,许多事情就能暗中做了。
去年,就在刘淮亲自率军,与仆散忠义激烈交流意见之时,程凤出海,与高丽权臣郑仲夫见面,以大量钱财贿赂郑仲夫,要求租借济州岛的几处海港,以作为商队在沿途的落脚点。
此时高丽国中的文武之争已经到了烈火烹油的地步,高丽王朝重文轻武,文臣执掌朝政,武臣则没有参与朝政的权力,文臣还经常辱骂讥笑武臣。
这引起了文臣集团与武臣集团之间的紧张对立。
郑仲夫作为武臣最高官职的上将军,无论他愿不愿意,哪怕为了不再被别人烧胡子取乐,也得为自己的派系找一条出路。
他虽然贪财好色,然而这番亲自与程凤见面,还是想要搭上汉军的关系。
这并不仅仅是因为高丽一直都是中原王朝的头号马仔,更重要的是,在辽东半岛上,汉军与金军自海面到陆地的全面争锋,虽然在整个汉军北伐的过程中算不上什么激烈战斗,却还是将高丽君臣吓破了胆子。
汉军与金军还时不时跨过鸭绿江,征发民夫与粮草,高丽地方官员也不敢阻拦。
这次如果能顺势解决这个问题,那么郑仲夫就可以一跃而上,没准就能转到文臣行列中去了。
而程凤的选择倒也简单明了。
一个字。
忽悠!
在敌后开辟第二战场乃是国家大政,哪里是程凤能置喙的?
如今辽东经略使郑发三,辽东诸路兵马都统何子正、乃至于曾经的小老弟,如今的渤海海军总管赵白英,程凤就算得罪得起,也犯不着为高丽去得罪!
因此,程凤自然是满口答应,先占了济州岛的两个大港口再说。
郑仲夫心满意足地回到国内,但是程凤自然也知道,这番忽悠是骗不过人的,所以他当时就下定决心,立即囤积物资,召集盟友,向日本进发。
按照辛弃疾的说法,程凤聚集的人手大约有四千多青壮,其中不乏能上阵的老兵。
如果再加上勾搭上的日本武家内应,覆灭日本说不上,但是在日本岛上狠狠撕扯一口,占据一地还是没问题的。
而辛弃疾有些心动的原因,终究还是日本此时闭关锁国的太厉害,搞得环黄海贸易始终只是小打小闹,若是能有人在日本立足,说不定可以磕开日本的口子。
刘淮翻阅各种文书,直到深夜,方才在辛弃疾所写的文书中批复了一个‘可’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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