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国与蒙兀声势浩大的会盟是瞒不住人的,消息很快向着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刘淮在七月初就接到了消息。
而之所以能这么快,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忠孝军也随完颜雍的御驾去了临潢府。
作为锦衣卫在东金所延伸出来的重要触角,忠孝军知道的事情,也就相当于刘蕴古知道了。
刘蕴古知道了,刘淮自然也就知道了。
“金国与蒙兀的会盟,被咱们推迟了一年,如今终于阻止不了了。”
大事开小会,此番军政会议也只有刘淮、梁肃、石琚三人参加,但其余两人皆是有些不以为然,甚至有些无奈。
这对师兄弟实在是不理解为何刘淮会对一群蒙兀人如临大敌。
但是主君如此,他们做臣子的,自然也得提起十二分小心。
石琚本来就有带着河南数州之地归附的功劳,后来又尽心尽力清理汉地贪腐事,积功升任了节度府判官,事实上掌握了中枢的政权。
如今正是秋收之时,事务繁忙,石琚的精神也有些不济,闻言摇头苦笑:“这么看来,去年刘八、侯安远他们是在做无用功了。”
梁肃作为汉军的总参谋长,主管军中枢机,刘八等人的功劳自然有他的一份,如何会让石琚诋毁?
他当即反驳:“师兄你这话说的就没道理了,若是去年就让金贼与蒙兀人联手,在我军攻略汴梁之时,从河北杀来,咱们岂不是腹背受敌?”
石琚打了个哈欠:“孟容,你这话就更没道理了,蒙兀人难道能飞过来吗?他们就算来去如风,难道就不会被河流迟滞?难道就不会被甲骑牵扯?来就打便是了,金军能集中主力来打,我军就能一口气将他们收拾掉,总比到处找他们要简单。”
石琚乃是真的统领训练过军队,而且面对过汉军的政治攻势,知道汉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他的信心甚至要比梁肃要充足许多。
梁肃没有立即反驳,而是看向了刘淮:“大郎君,你是怎么看的。”
刘淮摇头叹气:“唉,在我看来,这就说明我军与东金的决战已经近在眼前了。”
“真是……事情追着人走,想要多两年的发展时间都不可得。”
梁肃有些愕然,而石琚也打起了精神。
刘淮解释道:“蒙兀人的经济基础太薄弱了,他们的大汗不可能有远见,他们的军队也不可能长久集结,否则吃饭都是个问题。
我不认为如今的东金还有那么多粮草,供给蒙兀大军胡吃海塞。尤其是西蒙兀……”
刘淮指了指文书上脱里的名字:“他若是率领大军来到河北参战,不先抢一把代州就不错了,完颜雍就算吃错药了,也不会让蒙兀大军在金国境内盘踞太久的。”
石琚皱眉:“莫非是在秋后。”
“八成就是在秋后了!”
石琚不由得扶住了额头。
他刚刚接手中枢政务就碰到这种事情,也算是福祸相依。
虽然各地官吏还算是尽职尽责,而且开发了数条航运通道,山东一地海贸昌盛,但由于汉军连年作战,府库中始终没有囤积下大量的财物与粮草。
甚至每次大战都可以算得上是在走钢丝,如果没有收复大量的土地以安置卫所兵,收回城中的商铺与宅院来作为赏赐,说不得汉军连赏赐都很难足额发下去。
尤其是与送宋国关系微妙之后,两淮的正经商路有些堵塞,大宗粮食买卖也干脆就彻底断绝,如今唯有依靠走私贸易撑着。
石琚自从在中枢接受庶务之后,立即就对陆游佩服得五体投地,不知道他在汉军最为艰难的时候,到底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作为骤登高位的幸进之臣,石琚根本没有陆游的根基,若是在他任期之内让北伐出了岔子,那他能活到光荣退休都算是祖上积德。
然而这既是祸患,又是机遇。
只要石琚能妥当处置好所有后勤事务,那今后谁还敢小瞧他?谁又敢说他不是宰相之才?
三人又商议了一番军事之后,梁肃与石琚告辞离开。
不过就在离开之时,梁肃苦笑对刘淮说道:“汉王,如今政潮你真不管一管吗?”
“这哪算是政潮?”刘淮先是笑着摆手,随后笑容又有些苦涩:“唉,我家这情况,梁先生又不是不晓得,我又如何能下重手?且看看吧。”
梁肃也是无奈,只能拱手离去。
能让两名大人物都怵头的事情自然不简单。
这件事还是得从辛弃疾被封了一堆官爵之后说起。
当时反对之人众多,大多数人都对辛弃疾没有任何看法,只是从公心出发,觉得作臣子的不应该掌握这么大的权柄。
小部分从私心出发的,比如天平军出身之人,也是担心辛弃疾有如此高的官爵,到最后会功高震主,搞成‘天父杀天兄’的局面。
这些反对的声浪,也在刘淮的镇压下平息了下去。
如今,唯一还在上蹿下跳之人也只有魏昌了。
平心而论,魏昌不是不晓事之人,但是谁让辛弃疾的那几个职位连起来之后,就成了汉军的军政继承人呢?
靖难军节度使留后就算不是魏昌的大外甥兼大侄子来担任,也应该是魏郊来担任才对。
怎么能让给一个外人呢?
在家天下的时代,汉军可不仅仅是一个军政集团,更是父亲魏胜留下来的家产!
因此魏昌不断纠集人手,攻讦辛弃疾,想要让他放弃节度使留后这个职位。
而中枢的文武官员也是默认了魏昌的说法,不断向刘淮进谏。
说句实话,如果不是魏昌而是其他任何一人,刘淮早就当面呵斥,让他吃顿挂落了。
但是正因为魏胜亲子的身份,让刘淮有些束手束脚。
若在三四年前,刘淮就直接抽魏昌一顿了,然而如今身居高位,做所有事情都是要看政治影响的。
尤其这件事还隐隐约约牵扯到魏郊,更是不能轻易动手,以免让人产生政治误判。
魏如君如今还在休养身体,刘淮也不想让繁杂俗务打扰到自家夫人,所以这事就耽搁了下来。
类似这种君臣与家人掺和在一起的关系,自古以来最令人麻爪,汉王不发话,当臣子的更不好说什么了。
由于没人出来明确表态,以至于政潮有向民间蔓延的趋势,活力十足的卫学与社学,还有科学院与医学院的学生们最近都已经有些人在串联了。
这也就是刘淮还没有设立太学,否则现在没准就有人在伏阙了。
当然,如果到了最糟的情况,刘淮还是会果断出手的。
然而在军议刚刚结束的这一日下午,刘淮就发现,已经用不着他来动手了。
因为能轻易收拾魏昌之人,已经从汴梁城赶回来了。
魏昌来到节度府中,刚想再劝一劝刘淮,就被一名女官拦住。
魏昌认识这名女官,乃是阿姐身边得用之人,也就随着她往后堂而去。
而看到坐在椅子上的两人之后,魏昌不由得大喜过望:“阿兄,你回来了!”
魏郊正在用湿巾清洗面部,闻言微微点头:“刚回来,前日方才将开封府授田一事处置好。”
魏昌立即就听出了问题,看了一眼裹着抹额,面沉如水的魏如君,心中一沉,强笑道:“阿兄为何来的这么急?”
魏郊用茶水漱口,将一路吃的灰尘全都吐出来后,方才叹道:“不快不成啊,再不快一些,你指不定会惹出多大的祸患。”
“阿兄,阿姐……”
魏昌话声刚落,魏郊就已经板起脸来,厉声呵斥:“跪下!”
魏郊毕竟是有过数年治理地方的经验,虽然脸依旧嫩一些,却还是有了一些威武之气。
再有一层兄长身份压在头上,魏昌根本不敢反驳,立即跪倒在地。
“袍子金贵,将你的上衣脱了!”
魏昌立即脱光了上衣,露出一身白花花的腱子肉。
魏郊手握一条马鞭,缓步来到魏昌身后,狠狠在魏昌背脊上抽出一条血痕:“我问你,谁让你质疑汉王军令的?”
魏昌闷哼一声,双手攥紧:“我没有质疑大兄的意思!只是……只是节度留后……”
魏郊又是一鞭子抽在魏昌脊背上:“那是汉王!”
魏昌咬紧牙关,回头大声说道:“那是咱们的兄长!”
魏郊脸颊抽动了一下,随后转到魏昌侧边:“你不怕汉王?!”
“咱们一起长大的,我为何要怕阿兄?”
魏郊终于勃然大怒,狠狠抽了魏昌十余鞭子,方才大声说道:“你应该怕!汉王是咱们的兄长!却也是咱们的主君!你为何不怕?!你为何敢不怕?!”
魏郊毕竟是长途赶路而来,又是文人体格,抽了十几鞭子后,喘着粗气坐回到椅子上。
“你还记得收复汴梁城功劳第一的夹谷清臣吗?哦,他现在应该唤作谷清臣才对。”
魏昌不知道魏郊为何说起此人,但他后背满是血痕,痛彻心扉,咬牙忍耐之余,一时间根本不能说话,只能静静听着。
“当日庆功宴时,谷清臣坐在上首,却只用手吃饭,旁人问起,他推说自己蛮夷习气暂时改不了。”
“阿兄闻言,给了他一双筷子,他当即就痛哭流涕,叩首相拜。”
“当日我没想明白这件事,只觉得这谷清臣荒唐,女真人入主中原几十年,怎么会连筷子都不用呢?”
“后来有人给我讲解了曹魏荀彧之事,我方才明白。谷清臣的意思乃是他不敢食汉禄,而阿兄将筷子递过去,就表明阿兄愿意接纳谷清臣为汉臣,给他汉禄。”
魏郊说到这里,脸上又是浮现出了愤怒之色:“谷清臣还在金国之时,就是万户大将,此番又立下保住汴梁城的奇功,他尚且如此谨小慎微。
如今你何德何能,敢在军国大政上,与汉王对着干,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
魏昌脸色惨白,也不知道是痛的还是被吓的。
“还有那十几万女真人!那可是平日素有凶厉之名的女真人,五六年前可以止小儿夜啼!
如今将其打散安置时,没有任何人敢反对,都乖乖的去开荒种地,难道他们都怕我这个文士吗?!”
“如此多的人都怕阿兄,你说你不怕!你竟然敢说你不怕?!”
魏郊再次起身:“你以为你是在为我争节度使留后吗?你是在为我招祸!来日兄弟相残,可能就是你在今日种下的引子!”
魏昌瘫坐在地,摇头喃喃自语:“不会的,阿兄不会的。”
“阿兄不会,但是汉王会!”
魏郊刚要继续呵斥,却听得魏如君终于开口:“好了,莫要再训斥阿昌了,他还年轻不懂事。”
魏郊转过头来:“小妹,大兄在阿昌这个年纪,已经是独当一面之人了,阿昌竟然还敢犯这种糊涂事,当真是……”
魏郊被气得不轻,魏如君见状,也只能摇头说道:“阿昌,阿兄说的话虽然重了一些,但你还是要听进去的。
你现在去跟你大兄请罪去,记住,不是弟弟向兄长请罪,而是臣子向君上请罪,明白吗?!”
魏昌呆呆点头,随后踉跄起身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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