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淮之所以同意辛弃疾,答应给程凤一些支援,一来是因为这毕竟是之前给出的政治承诺,刘淮但凡有些千金买马骨的智慧,就得挤出些军资来做样子。
二来,刘淮也知道辛弃疾扔下之前可能发生的政潮不管,专门来问这件事的深层含义。
因为在海外分封开拓,本身就是当日刘淮对于内部矛盾的解决之法,辛弃疾还给他儿子辛铁牛预定了个国王的位置,由不得他不上心。
类似这种大政方略,指望官方万事俱备后再强行推动,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也只有让某个人先在中土之外分封建制,当上实封王侯后,才能引起其余人的蜂拥跟随。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如果将目光放得再长远一些。
日本岛国不可能全都是外藩,其中必然会有中土直辖的土地,有人就会有利益集团,之后中土无论哪个国家当朝,都不会轻易闭关锁国。
至于硫磺、银矿等矿产,都只能算是边角料罢了。
当然,刘淮只是动笔划一划罢了,能不能在日本立足,乃至于真的割据一方,就看程凤的本事了。
不过以刘淮浅薄的历史知识看来,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
因为如今日本与高丽、宋国都是一个臭毛病,重文轻武。
但偏偏日本这破地穷山恶水,刁民众多,再加上身处岛国,海盗盛行,需要武人不断率军打仗。
又需要武人拼命,又不给武人政治待遇,早晚会出大乱子。
如今正是武士阶层冒头的时候,到时候程凤扯虎皮做大旗,拉一派打一派,不怕拉不起一些人马来。
辛弃疾接到刘淮传来的文书之后,立即行动起来。
他召集了包括徐州在内的山东豪强,明确表达了中枢的意见,并且将一批汰撤下来的兵刃皮甲交给了他们。
你们在海外折腾的再热闹,中枢也只会高兴。
但这些兵刃盔甲若是流回中原,就等着被满门抄斩吧。
山东豪强们闻言皆是士气大振,恨不得立即将这个好消息传到济州岛。
而济州岛上,前来运送补给的赵白英,也已经与之前的老大哥程凤见了面。
赵白英已经被海上的烈日晒得黢黑,他当面听完程凤的言语后,有些哭笑不得:“大哥,高丽君臣但凡不是傻子,迟早发现你在骗他们。”
程凤扇着蒲扇,满不在乎地说道:“嘿,赵老弟,这就是你经历事情未深了。
如果一开始郑仲夫看透了哥哥我这点伎俩,说不得我就得立即重找他法了。
如今这济州岛港口我已经占下了,儿郎们也来了千人,他又能做什么?”
“更重要的是,郑仲夫信了我的话,已经相信咱们不会再过鸭绿江了,这事他也当作自家功劳,报给了高丽国王。获得了封赏。
现在就算我亲口告诉他,是我在骗他,他难道就会认下吗?不可能的!莫说政敌,就算高丽国王也不会放过他!
郑仲夫也只有帮咱们遮掩的份!”
赵白英咕咚咚灌了几口米酒,摇头失笑:“还是程老大的鬼心思多,我真的不如。要说之前在徐州的时候,程老大还有个‘操船翁’的绰号,现在就成‘混江龙’了,果真是世事无常。”
程凤依旧扇着蒲扇叹气:“你不也是这般吗?以前只想着去光耀门楣,以正祖上之名,可曾想过竟然成了海军总管?”
赵白英再次失笑。
而程凤言语不停:“说实话,一开始咱们全都是平世人,可没想到乱世没两年就来了,好日子过不下去不说,立即到了不争便死的程度。
当日金贼想要掘开苏堤,想要将彭城淹了,你也不是没见过。
而自从我那日举起汉旗开始,我就明白了这番道理,这世道就是要么五鼎食,要么五鼎烹,对于咱们这些土豪来说,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了。”
赵白英将酒碗停在唇边,歪头想了片刻后,方才再次出言询问:“这就是程老大你当日向汉王要了海外恩典的缘故?”
程凤点头复又摇头:“当日只是落个闲子罢了,谁成想到,山东海运竟然一发不可收拾了呢?!人推着人,事赶着事,也就到了这一步了。”
赵白英微微颔首,将碗中酒一饮而尽:“汉王乃是一诺千金的人物,既然他当日许了你,就没有此时驳了你的道理。
既然进攻日本国已经成了定局,需要我们辽东兵马做些事情来协助吗?”
程凤沉默半晌,却有些面露歉意:“老赵,照理说,我应该带着所有兵马,去支援辽东才对,如今我却拉着他们实现我的野心,你难道就不恨我吗?”
赵白英微微一愣,随后大笑出声:“程老大,你怎么如此见外?若是辽东真的危急,难道我还不会跟你说吗?
况且辽东就那么大,摆不开那么多的兵马,你若是有心,大可以多送些倭国人来辽东,来给我们种地。”
程凤重重点头,将手中蒲扇放到一旁,抓起赵白英的双手:“老赵,你我兄弟交心多年,我也不瞒你,此番进取,我心里其实还是有些没底的,若是我死在外边,我的家小就拜托你了。”
赵白英甩开程凤的双手,面露嫌弃:“我可是在辽东直面金贼主力,咱们还指不定谁死在谁前面呢。”
程凤也笑。
两人毕竟都是宦游人,外加军情紧迫,因此当日赵白英就带着舰队启程。
十几日后,赵白英抵达了汉军在辽东的大本营建安城。
刚刚走下码头,赵白英就看几名穿着红袍的官员被汉军士卒拖拽着上船,他们虽然狼狈异常,却依旧用不太标准的汉话大声吵嚷:“汉王言而无信出尔反尔!当真是贻笑大方!”
“慢着!这些人是谁?”
“回禀赵总管,这些人乃是高丽槌子,这些时日不知道发什么癔症了,跑来找经略相公,说汉王已经给了应允,不让我军过鸭绿江。
经略相公管他要文书,这些高丽槌子也拿不出来,只靠一张嘴来胡说八道就让我军束手束脚,天底下哪有这般道理?”
说到最后,这名经略相公亲兵也不由得怒气勃发,使劲踹了那名高丽文官一脚。
赵白英张了张嘴,却也懒得再搭理几名高丽槌子,挥手让亲兵把他带走后,大踏步的向经略府走去。
但是只向前走了两步,赵白英心中一动,转过身来,看着那几名红袍文官,向身侧的一名参谋军事问道:“最近的文书与邸报中,没有高丽向汉王称臣的消息吧?”
“回禀将军,并没有。”
赵白英点头,心中有个念头猛然升腾起来,一时间竟然压都压不住。
程凤可以在倭国割地为公侯,我又为何不能凭借功劳,在高丽裂土为汉王藩属?
赵白英越想越觉得有滋味,脸上也不由得浮现出诡异笑容,直到进入经略府之时方才被郑发三与何子正唤醒。
“老赵,你笑得如此高兴,是不是拉来一船的婆姨?”
“去去去,净他妈扯淡。”赵白英回过神来,照例骂了几句脏话:“老郑,你如今都是经略相公了,就不能有些涵养,你学学人家陆相公,当个谦谦君子不成?”
郑发三抠着鼻子说道:“陆相公又怎么了?你是没见过他平日里的样子,跟你们这群剌手汉一起在泥地里打滚,能有什么风仪。”
何子正一摆手:“好了好了!现在说正事。”
赵白英见缝插针:“说正事之前还有件事,那帮高丽槌子说的事情我还是略知一二的。”
赵白英言简意赅的将程凤搞出幺蛾子说了一遍,随后在两名封疆大吏哭笑不得的表情中说:“汉王很有可能会首肯,咱们怎么办?要不要配合一下程老大?”
何子正直翻白眼:“我可去他的吧!他那里是汉王亲口许诺的前途,我这里就不是汉王派遣的军国重事吗?
他有一家子要照顾,我二哥还在海上扯缆绳呢!我难道就不要立功求恩典?!”
郑发三点头:“何三郎说的有理,仅仅是今年,咱们从高丽勾过来落户的农人就足有三千户,愿意来参军的足有三百人。
这种好处哪里是可以轻易扔掉的?
而且现在咱们还算是粮草充足,可一旦真打起来,粮食消耗可就没数了。到时候不宰一把高丽的大肥羊吗?”
赵白英立即点头:“那就不管这些高丽槌子,咱们该怎么办怎么办。”
郑发三咳了几声,清清嗓子:“行了,说正事。
前几日的探报,一直在辽阳府的那一万多兵马,全都向南去了。
如今辽阳周边只有几个镇防猛安,外加三千多正军,一共一万三千兵马了。”
“金贼有可能在今年冬日,于河北发动最后一搏。”郑发三顿了顿,随后笑道:“当然,也有可能是汉王要收复河北燕云了。”
赵白英精神一振:“如此说来,这正是咱们的机会?”
郑发三点头,似乎之前已经与何子正达成了共识:“的确如此,我已经上书汉王,索要全权之责。
想必以汉王用人不疑的胸怀,必然会应允的。”
何子正与赵白英同时点头。
他们在辽东半岛孤悬敌后,若是事事都向中枢请示,那结果必然是事事都办不成。
因此,这三位代表马步军、水军、政务的封疆大吏达成一致意见后,事情也就定了大半。
而赵白英心中却猛然又升腾起一片火热来。
这若是真的能趁着河北大战,将东金辽阳府拿下来,断了金国的龙兴之地,就算他不是功劳最盛,难道还没有一个实封侯爵的位置吗?
一想到此处,赵白英只觉得那几名被拖走的高丽槌子都眉清目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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