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背叛了刘氏!”
“楚人背叛了楚人!”
当泰西楚国的使者,携带着昂贵的礼物来到宋国,对宋帝进行叩拜时,
上帝亲自执笔,在史册上挥毫记下了这一幕。
被抢走工作的史官在旁边提醒他:
“这写的不对!”
“今汉建立时,世人对‘大一统’已然认同,太史公那样以古国之地称人的笔法,早就不被使用了!”
前汉一直到武宣年间,还保留着战国的残余观念。
出身魏国大夫,生长在楚地,长大后担任秦朝小吏的汉太祖,更是如此。
他平时听人歌舞,都要听楚地风格的。
“那好吧!”
何博从善如流,又提笔将自己的错误修正。
史笔如铁,字字珠玑,可不能随心所欲。
当然,
野史除外。
“楚国为何要向西海称臣?”
汉和帝看着神情恭敬的楚使,心里甚是不快。
他想起自己生前,接见八国联使时,后者何其顺从柔和。
怎么三十年过去,
泰西群国竟然翻脸无情,投向大汉对手的怀抱了呢!
“感情归感情,人家还是要生活的嘛!”
对此,上帝只是向史官交还执笔,随口回道。
八国联使朝贡中原的时候,
匈奴人也没有绕过西海,对泰西进行挤压啊;
邻近的大国罗马,在之后也紧急复刻起了“四代乱政”,哪来的功夫对泰西的诸夏国家发起进攻,带去压力?
但现在不同了。
被宋国驱赶到泰西的匈奴人,发扬起了他们那“怎么打也打不死,赶到哪里都能扎根”,犹如蜚蠊野草一般的生命力,
短短十年,便对太乌山以西,瑞纳河以东的黑森林,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他们的弓箭射的又准又快,
他们的鞭子粗壮有力,
马蹄踩踏在寒冷北原的凄凉草地上时,能够轻易破开积雪薄冰的封锁,能够轻易挺进黑森林的内部,让其中蕴藏的水分,猛猛飞溅起来。
日耳蛮被这群来自远方的引弓之民捅的很难受,听到匈奴人的消息,便忍不住两股颤颤,腿间浊液横流。
没办法,
至今还没有完成统合,树立共识的日耳蛮,看上去人数众多,族群庞大,但细细论之,的确比不上经历多年风霜,遭受诸夏君子数代捶打,被迫增强了许多凝聚力的匈奴人。
而双方在激情碰撞中增进了解后,日耳蛮便为游牧之中的佼佼者,史上第一草原帝国的建立者,能跟诸夏君子交锋三回合而不亡的匈奴人,冠上了“上帝之鞭”的名号。
从诸夏那里传来的教派,
即便靠近太乌山这边的日耳蛮,也是有所听闻的。
所以他们知道诸夏有着上帝的庇护,是上帝的子民。
被诸夏驱赶到这里的匈奴人,自然可以视为上帝挥出去的长鞭。
别说,
这可比西海某个自称“上帝选民”的族群,合理多了!
而随着匈奴人的箭矢不断射入黑森林,其掀起的涟漪,也逐渐荡开。
有些想着日子跟谁过不是过,于是转身向匈奴人的怀抱走去。
有些则是由东向西,开始迁移,拥挤到了诸夏之国身边。
这可为后者带来了不少麻烦。
诸夏君子安土重迁,很难像游牧蛮夷一样,穿着兽皮,快乐的到处奔跑。
但守着祖宗之地,不肯让给蛮夷侵占,需要消耗的精力,自然也就多了。
如此,
泰西的诸夏分支,怎能不依靠西海,从宋国吸取养分呢?
总不能真的向罗马称臣吧?
它那个“大秦”,可不是真的大秦啊!
而且罗马现任的奥古斯都,是个十分狡猾的人物。
先是装疯卖傻,让企图“携疯王以令元老院”的禁卫军,为之夺取了皇位。
随后又利用罗马派系的复杂,在其中左右横跳,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将杂乱的毛团逐渐梳理清晰,并捏在自己手中。
再之后,
听说流落在外的王孙当上了罗马奥古斯都的北秦,理所当然的派人过来打了秋风,也理所当然的被屁股决定脑袋的君主一把抓住,炼化为了罗马新的行省。
他呵斥北秦使者,宣扬自己继位法理的话语犹在耳边,可转头跟强大的宋国勾搭起来的身段,也显露出十分的灵活。
反正泰西的诸侯们会盟碰面,说起罗马当代君主时,总忍不住皱眉摆手,并会互相警告盟国,不要被其血统言语迷惑,以至于丢失了祖宗传下来的社稷。
南边的亲戚不认也罢!
“还真像嬴秦的子孙。”
“当年嬴驷跟张仪到处骗人时,也是这样理直气壮的出尔反尔、言而无信、恬不知耻。”
“不过摆正自己的位置,没有辜负治下的国民,扼制了国中日益泛滥起来的蛮族势力,也算能坦坦荡荡见屋大维这位祖先了。”
对于这位奥古斯都的言行作为,
上帝并没有表露出厌恶的情绪,反而觉得对方当真是嬴秦与罗马混出来的精华,就像自己菜园子里那又大又圆又绿的豌豆一样,尽挑着好的传承。
至于其统治的罗马,给周遭的诸夏带去了多少压力,上帝则是不管的。
“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到彩虹呢?”
“泰西的分支已经成长到了足够的地步,也应该走出舒适区,迎接一下磨练了。”
欺负日耳蛮这群野人,算什么本事?
继续跟罗马进行“文明间的较量”,才是正理!
匈奴那里?
哼,
等上帝的长鞭捅穿黑森林的幽暗神秘再说吧!
……
“九鼎原在洛阳,其后被秦人向西迁去。”
“如今国事艰难,难道它又要被宋人迁去吗?”
永和五年,
站立在倒塌的官属之前,不顾身边臣子“离开危墙”请求的皇帝,只轻声发出这样的感慨。
他的神情之间,带着明显的疲惫与无奈,往日的振作精气,仿佛被不久前的那场地震,直接震去,徒留一丝残影。
“边境群戎叛乱不止,国中贼民狂暴难停。”
“人祸已经连连,如今天灾又接踵而至。”
“难道我这个皇帝做的,竟如此让上天厌倦弃置吗?”
说罢,
他直接挥袖而去,连天子车撵都未曾再登。
近侍们只能匆忙带着仪仗跟上,动作也不敢太大,生怕惊扰了正情绪低沉的皇帝。
只留一地废墟在其身后。
缩在街巷角落中的百姓怀抱着受惊难寐的孩子,用沾染了土灰的手,轻轻拍着儿童的背部,让其能够获得些许安宁。
但孩子仍旧哭个不停。
大人们为此苦恼,邻居间碰了面后,也叹息不止。
有人说:“震震震,总在震!”
“难不成真要做‘周天子’?”
旁边的同伴当即捂住了他的嘴,“莫要说胡话!”
“洛阳地震也不是罕见之事,今年不过厉害了些……活着就行了!”
别没有被地震弄死,
转头便因为口出狂言,被朝廷治罪处死了!
那人闷闷的不再言语,只低头捡起了震塌下来的瓦片与砖块,修补起自家房子。
而这样的场景,
在此时的洛阳城中,极为常见。
虽然说,
自今汉定都洛阳以来,并非没有发生过地震。
甚至在建武二十二年,这座庞大华美的国都,还接连发生过夏季日食,秋季地震,冬季飞蝗的灾祸。
等到汉和帝去世,邓太后执政,洛阳周边的灾祸更是频发。
只是都不像这次,
震的房屋倒塌,官暑倾颓,吓得当时正在与群臣商议,对太原等发生了旱灾的郡县进行赈济的皇帝,连鞋子都来不及换上,急匆匆的跑出殿门,看着浑浊的天空。
脚下的大地在颤抖,
一片琉璃瓦片划过皇帝的冠冕,在他面前摔的粉碎。
皇宫内部,
那由张衡携同弟子制造,用来检测地震方位的地动仪上,盘踞着的金龙也张开大口,将口中含着的宝珠,吐落到昂首等待多时的金蟾嘴中。
更让皇帝感到悲伤的是,
他亲自前往府库,想要调集物资来赈济天子脚下的百姓,却发现其中空虚的厉害——
不是因为有人胆大包天,连位于洛阳的太仓都敢搬空。
而是这些年忧患实在太多,
皇帝又并非吝啬的独夫,会死死抓着手里的钱袋子不放,宁愿饿死天下万民,也不愿舍弃囤积如山的财物粮食。
每当有灾情传来,
他便会下令开仓放粮。
每当有战事爆发,
他便会给予保家卫国的将士赏赐,为前线提供大量的军需。
可四处漏风的大汉朝,
修补起来是很艰难的。
这场地震,
不是皇帝继位以来的首次,
但它的烈度,它带来的破坏,
却压的皇帝有些喘不过气来。
“难道朕十多年的努力,都是在做无用功吗?”
来到张衡的府邸,皇帝像个晚辈一样,对着自己信任的老臣哭诉起来。
已经病重多日,又被地震弄的更加虚弱的张衡勉强开口,安慰着皇帝:
“哪里无用呢?”
“现在好一点,总能为子孙分担些压力。”
“若一味享乐,那今日之事一起,便不仅仅是震动洛阳了。”
如果皇帝像他的生父一样,只知道糟蹋着前人的心血,只知道享受作为皇帝的权力与快乐,却丝毫不承担起作为皇帝的责任,
那么十多年过去,
大汉江山也要跟着震动瓦解。
“当年和熹太后便是如此,还望陛下莫要妄自菲薄。”
皇帝听了,烦恼仍未褪去。
他说,“天灾要降下,并非人力可以阻止的,只能在事后弥补损失。”
“因此我没有太过幽怨。”
“只是想到内外的叛乱,暗中对抗朝廷的那些人,心中难免抑郁。”
大汉永和年间局势的恶化,
是从西北羌乱开始的。
在短暂的将之镇压下去后,
皇帝曾着手调查过这次羌人叛乱的缘由,
最后查出来,并非羌人之中,出现了野心勃勃,意图以胡乱华的人物,而是边境的官员,对其盘剥的实在严苛。
诚然,
诸夏一直看不起蛮夷,对其存在着各种限制与压迫。
但后者在蛮夷群体中,本就无处不在,有时候奴隶连牛羊的地位都比不上呢!
讨好诸夏君子,能够从其手中得到部族中极为缺乏珍贵的财宝和物资,更有甚者,还能获得一些敢于用人的上位者提拔,变夷为夏,得到扶持。
而诸夏的文明程度,早已将蛮夷甩到身后不知道多远的地方,刻意为之的压迫,也许还比不上其部族中的习俗——
即便是对羌人存在着超乎寻常的热爱,渴望小羊人下锅的殷商,对贵族乃至于王室,也是会采取同样措施的。
顶多贵族在为祖先献身时,可以独享一口锅罢了。
蛮夷的可汗、单于,又怎么会落到锅里呢?
因此四方蛮夷们对于君子们的歧视,接受良好。
对边境开放的市场中,那高价到买回去,都能成为传家宝的布匹、锅子,也能够忍耐。
奈何当地的肉食者仍未满足。
他们还要抓捕羌人为奴,或者强迫羌人成为自己的打手,像驱使猎犬那样驱使他们。
性情本就激烈的羌人就此掀起了叛乱。
其人本就犹如野兽,
先前的恭顺,是因为强弱的对比悬殊,还有中原物资的弥补,才得以彰显。
如今物资给的越来越少,鞭子却是越来越重。
如此,
即便明知对面是强大的敌人,
即便是没有了牙齿的老狼,也会尝试着扑咬,为自己做出殊死一搏。
当地的官员没有对这样的行动表示重视。
因为开国以来,羌人叛乱的次数并不少。
只要镇压下去,
那日子就会变回以前的模样。
奈何皇帝却施以了格外关注。
当事情的原委调查清楚,
当地太守面对天使的质问时,还十分委屈的说:
“羌人向来不服王化,多有叛乱暴动之举,怎么能说是我治理的过错呢?”
等天使将他利用边境榷场,从中牟利的证据展露出来后,官员又说:
“蛮夷而已,怎么能算罪过呢?”
皇帝因此气的将他装到囚车里,带到洛阳亲自审问。
结果对方还是一副倔犟的样子,不服气的说:
“为什么不去调查江南的民变,难道当地官员做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差别吗?”
论说盘剥,
那以诸夏血脉的忍耐程度,可比野兽般的羌人要高多了。
而且中原内部民变的影响,难道不比边疆蛮夷的暴动要严重吗?
只查边境干什么?
难道内地除了要在察举上享受优待,在监察考核上,也要享受优待吗?
皇帝被他说的激动,便又派人去江南民变之地,调查起了其中内情。
前些日子,
消息送了回来,
的确和对方说的没什么差别。
真要算的话,那也只能说江南的官吏,做的要“温柔”一些——
他们不像一口气,没做多少掩护的,将自己的需求强压在羌人,乃至于治下百姓头上的边疆太守,
而是缓缓的,由上而下的,不约而同的向着百姓伸手。
秉持着皇帝一直强调的“节俭”原则,
以及皇帝派遣出去,巡查地方的耳目,
那些官员们手头略微收紧了一些,不敢像安帝时,明目张胆的索要贿赂,盘剥民财。
可内地的管制,比边疆要细致许多,设立的官吏人手,也要多上一些。
而且内地为官,升迁的希望,可比受到暗中歧视的边疆要多不少。
他们收钱攒钱,是真的有急事大事要办的!
于是一层层,一个个的,都“拿一点”,
那财富即便如同山岳一样巍峨,也要被其侵蚀殆尽。
等到南方交趾叛乱,
朝廷要从江南调集物资储备,送去岭南交州,作为军饷赏赐,
当地官员一时拿不出钱,便只能再次伸出有形的大手,让百姓本就贫苦的生活,更加雪上加霜。
庶民的抗争便再次出现。
明白一切的皇帝,也跟被欺辱多时,忍耐多时的百姓一样,气的红了脸。
接着,
他便失望颓唐起来。
“我想起《九章算术》中的一个题目。”
沉默许久,皇帝忽然扯着嘴角笑了起来,“具体的数字,记不大清了,不过对提问还有着大致的印象。”
“若一个装满污水的池子开渠引水而去,又开另一个渠道,为之注入活水,究竟需要多久,才能让池子清澈起来呢?”
他看着衰老的张衡,将手撑在膝盖上叹息着说道:
“自章帝以后,汉室没有活过三十五岁的君主。”
“而您马上就要老去,我至今也没有生下儿子。”
“我们所期待的,会有实现的一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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