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主人上去就是一拳!”
细长的蛇头高高昂着,尾巴啪嗒啪嗒砸着胡桃木圆桌,神气极了。
“‘嘿!’他这样,用拳头砸烂了那人的脸!可厉害了!”
双手托腮的少女怔怔盯着演绎故事的朋友。
它活灵活现。
她心驰神往。
“真是个英雄!”
“那当然了,”小蜡烛哼笑:“他可是阳光之下的圣焰刀剑,黑暗中的正义使者!”
埃伦蒂拉用她那头又卷又长的红发瘙它的脖子。
“蛇可不会痒。”
“可你刚刚说,他偶尔会坐在窗边吟诗,手指无意识地瘙你的痒…”埃伦蒂拉一脸向往。
“只是一种…一种…”小蛇蔫下绕过瓷杯,尾巴甩了甩:“一种讲故事的…方法。就像市面上的,你总不会认为,真有那样的骑士吧?”
埃伦蒂拉认真点头:“一定有的,小蜡烛。”
“嘁。你和那个贼一样蠢。”
“贼?”
“哦,就是「暴徒」小姐,我不是讲过她的故事吗?”
埃伦蒂拉顺手拈起一枚奶油糕喂它:“可我担心,小蜡烛。你不该将这些秘密告诉任何人——包括我。你的主人,柯林斯先生会有麻烦的。”
“呸呸呸!我不吃除了肉之外的东西…”
小蜡烛才不担心这一点。
“我看,你根本没法离开这间屋子吧?”两枚赤豆子一样的眼睛盯着藏在漫卷发丝中的脸蛋:“除了我,可再没有人和你讲话了…是不是?你要做了背叛朋友的事,我就再也不来…哼哼…”
埃伦蒂拉的眼神有些空洞。
她望着桌上围着瓷杯绕来绕去的白蛇,孤独的就像个无法挽救父母的孩子。
她没地方可去,也只有一个地方可去。
“好吧,我道歉。”
“…小蜡烛?”
“和那个贼相处久了,总会被传染愚蠢劲…”小蛇哼哼唧唧,顺着指腹游到少女的手背、手臂上,盘了起来。
“至少我是你的朋友——在你没有告密然后被我吃掉之前。”
“你可真会安慰人,小蜡烛,”埃伦蒂拉又用指腹去瘙它的痒,“你过得多么快活呀。有个英俊风趣、到处做英雄的主人,有几个好姑娘成天陪着…还能看见外面的世界。”
“比起前面的,你更在乎外面的世界,埃伦蒂拉。我从来没有问过,你到底为什么不能离开这间屋子呢?”小白蛇疑惑。
它从来没有听埃伦蒂拉讲过。
她的待遇…
也并不像个‘囚犯’——不,与其说囚犯,不如说,是个不能出门,生活优越的贵小姐。
“我…不知道,小蜡烛。”
“撒谎。”
白蛇打开嘴唇,露出锋利的獠牙。一瞬间,它变得有些狰狞:“罗兰说过,绝不教朋友受人欺负。”
埃伦蒂拉只是沉默。
“你真该和我的主人交朋友…”
“可我身上不能有伤口,小蜡烛。父亲不许我身上有丝毫的伤口…”
小蜡烛歪了歪蛇头:“你的腿是凭空生出来的吗?人类可不会有两条冷冰冰的钢腿。”
话音未落,它就察觉,自己被那个蠢贼传染的不是一般严重——
少女慌张的连忙用另一只手掩了掩长裙。
“…我可不会道第二次歉了。”
“那没什么,小蜡烛,”埃伦蒂拉缓了缓脸色柔声说道,把它从自己的手腕上解下来,捧在掌心:“没有伤口,不留疤痕,我倒真愿和你的罗兰做个朋友——还有暴徒小姐…”
没有伤口,不留疤痕…
小蜡烛转了转头。
最近,罗兰还真‘研究’出些好办法:关于妖精环的‘使用方式’,以及,临时性的,邀请客人前往的手段…
要不要试一试呢?
在埃伦蒂拉身上?
她可比仙德尔,比萝丝要合适给主人繁衍后代。
小蜡烛喜欢埃伦蒂拉的性格。
温柔,善解人意,几乎没有生气的时候。
可比那两个粗鲁、奸诈的人类要好得多——没有腿不是什么大事,人类不是发明了轮椅吗?
“主人说有些粘,我想应该是…”
在埃伦蒂拉睁大的眼里,白蛇忽然从她掌心‘站’了起来。露出獠牙的蛇吻越来越宽,几乎能教人窥见通道更深处——接着,一张迭了许多次的硬纸卡,裹着黏液落在了她的掌心里。
“…是有些粘。”埃伦蒂拉忍着皮肤上绽起的疙瘩,小心翼翼展开那张纸卡。
上面没有字。
绘着一枚琥珀色的眼球,瞳孔中心正割开一道圆形的门。
“握着它入睡,埃伦蒂拉。我们就能在梦中相见了…”
…………
……
过去三四年,黑暗总让少女安之如怡。
因为她几乎没有见过太阳,一身苍白的皮正是与其躲了数年迷藏的证明。
没有人来挽救她缺损的见识与可怜的自由,对于外界的渴望,也随着父亲与侍仆一次又一次的叮咛渐渐熄灭——在很久很久以前,作为父亲的女儿,她就肩负起一项神圣而伟大的任务了。
她仿佛蜷缩在一个镀锌铁皮的桶子里,温柔、优雅,还要不失坚韧的面对每一位时常敲击桶子、打开盖子投入面糊的侍仆,告诉她们:我准备着呢。
时刻。
直到小蜡烛的出现。
或者再准确一点:小蜡烛带着它的主人出现。
罗兰·柯林斯。
就像书中提到过的绵雨,混着怯怯的风,静悄悄洒在她的铁皮外壳上。
她淅淅沥沥,也砰砰作响。
日日都响。
那么…
埃伦蒂拉。
雨点打在脸上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雨是什么样的呢?
她清楚钢琴黑白相间的键,却从未见过跟随母鸡连成行的小鸡崽。她喜欢的,厌恶的,都要随着一些不明所以的理由变得旺盛或衰颓。
黑暗卧室中的女人轻轻应了一声。
女仆将薄毯盖在她身上,盖住她那条铁色的金属腿,盖过她还长着血肉的腰与铺开的玫红色长发。
她检查再三后悄悄退出去,关上了门。
枕下。
埃伦蒂拉静静握着那张发皱的卡片。
‘夜里的世界…’
她起初精神,随后又浑浑噩噩,仿佛被谁推来推去,闻见一股她说不出来的花香味,直往她肚子里滑。
她的身后是湖泊,眼前是树海。
一根细长的树枝伸在眼前,让受不住诱惑的女人无法不抬手去捉:但她也清楚,就像许多事一般,这根脆弱无根的,恐怕只能带给她一声清脆绝望的自然告慰。
混沌中。
埃伦蒂拉还是伸出了手。
她抓住了一根手指,接着,和一只暖烘烘的手掌交握。
她睁开眼,从呼啸的风中诞生。
“夜安,客人小姐。欢迎来到妖精环。”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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