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让埃伦蒂拉说不出话来的男人。
吓人会使她说不出话,相反的方向也一样。实际上,她是有时间、也有能耐用言语形容的——在那铁桶生活的日子,她被准许阅读书籍,一些不大违禁的书籍。
诗歌,,教人牺牲、奉献等高尚品德的读物与经文。
埃伦蒂拉有一肚子的好词供她用冻牛奶似的指头依次捻起来,贴到这金眼先生身上。
可是…
谁会瞧着这张举世无双的脸,还有空在肚子里盘算什么词、什么句?
少瞧上一眼,恨不悔得回去把伊甸经撕得像午餐时难以下咽的面包一样碎。
“小姐?”
散发着若有若无花香的男人再次轻唤着陷入迷茫的女人。
埃伦蒂拉从怔愣里挣扎出来,一下子察觉到自己的失礼:她几乎踉跄着松开那双让人留恋不舍的手掌,下意识敛了敛长裙——梦中的长裙,并非她白日罩着腿的那条。
一条薄荷色的,迭层柔软的,当旷野上的微风摇动亮起星斑的蓝色多枝草,她的裙褶也会和它们一同起舞。
也是在这时。
埃伦蒂拉才有空观察。
观察她到底在什么地方。
——穹顶是深蓝色的。
爱莲脸上的麻疹一样多的星子铺着。
一条巨大的,淡银色的‘轨道’穿过它们,环绕向地平线的尽头。
远处是‘哗啦啦’作响的林海,再近些,顶着‘烛火’的蓝色灌木们仿佛中不可能存在的臆想世界——啊,埃伦蒂拉承认,她的确偷偷犯了些错。
看了不该看的违禁书籍。
“那…那是什么?”
男人说:“一片湖,小姐。根据仙德尔的想法,我将它变成了沉满金沙的温泉…”
“它可真漂亮…”
“您也是。”男人欣赏着她那头如烈焰般浪漫的茂盛。
埃伦蒂拉羞赧垂眸。
她被太多侍仆夸赞过,可从没有这样发烫——有些时候,话语并不重要,但话语使用者不同。
“…我睡前没有梳理过它,真失礼,先生。我…我得说,之前有些遗忘了小蜡烛的提醒,以为这只是,只是…”
“只是一个玩笑?”男人摘下礼帽,将它随手向‘蓝星海’一抛。
咻的一下。
它炸出一团气雾,一只长耳兔子从雾中跳了出来。
红眼睛的小可爱稳当落了地,压塌几株植物,还回过头瞧了他们一眼,撅着屁股飞快逃走。
之后。
男人才弯起手臂。
埃伦蒂拉不懂这些‘礼节’,她脑袋里的某些地方被虫蛀过——也许,这正是他父亲要她少吃些糖的原因?
“只要挽住我就好。”
男人温和地轻声提示着。
埃伦蒂拉照做了。
“好极了,小姐。”他说。
旋即迈开步子。
向前。
径直淌过那片摇曳星斑的灌木。
埃伦蒂拉觉得小腿湿漉漉的:水汽,潮湿,凉丝丝的有趣感觉瘙过她皮肤。她甚至听见了植物们的窃窃私语,哄笑着,窃聊着,有些胆子大的开始与她打招呼。
用它们顶着的、漂亮如星火般的小脑袋,轻轻撞击她的小腿。
她几乎下意识忽略了一件事:
她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腿。
‘可真漂亮呀,姑娘。你叫什么呢?’
小星星说。
‘她是红头发!像火焰一样!’
另一枚小星星说。
‘没有见识!主人要集齐彩虹啦!’
其他小星星说。
耳畔的低语并不教人害怕恐惧,反而给了埃伦蒂拉一种奇妙的、置身梦幻的快活感——她真像那中的姑娘一般,坠落到悬崖下,翻找出一面从不示人的镜子。
古老的,不知多少个祖母曾保存过的。
擦拭上面的灰尘,用来照向自己后:她沿着镜子吐出的阶梯,一步步从尘世中消失…
——顺便,这本书实际上在教导淑女们万不要好奇接触来历不明的物品。
但却起了相反的效果。
作者的辞藻过于华丽,想象力也比红酒杯和政策法案要浪漫、受人青睐。
自然起了相反的效果。
当埃伦蒂拉还想再看一遍,它就神奇的自己从书架上消失了。
“我们在哪?”她小声询问,不由自主地翘动踏在软绵绵草地上的脚趾。
有趣的是。
脚趾比往日还要灵活,更不必侍仆摸上油脂,给她那血管般复杂的管道中甲加灌气味刺鼻的液体。
这里没有那种令人不适的气味。
“在梦中,小姐。您只是不相信,并非不知道。”
她弯着的男人目视前方。
一些闪着太阳色光斑的虫群忽远忽近,就在他们周围跳舞。
在风里。
“那是…什么?”
“萤火虫,”男人回答:“但在妖精环,它们的寿命可比醒时世界长多啦。”
“萤…火虫?”埃伦蒂拉念了一遍,高兴起来:“我知道它们,先生。我在书中读到过。”她下意识背诵起读了又读的书页段落,那些曾经干巴巴的、面无表情的铅字,如今成了眼前活灵活现的风景。
“‘一群群萤火虫飞舞在她的墓前。菲舍尔小姐就长眠于此,她再也不会孤独了’——”
“是呀,小姐。它们是萤火虫。但不只在谁的坟墓前飞。它们想去哪就去哪。”男人轻声回答。
“想去哪…就去哪?”
“想去哪就去哪,”他肯定了她:“和人一样。”
埃伦蒂拉缓缓偏头,望向自己身边的男人。
侧脸。
身后沉金湖泊的水汽浮在周围,遥远苍穹的月辉刻出有些模糊的轮廓。
不知怎么。
一道雷霆劈开了她的困顿——里的雷霆时常出现在思考者的脑瓜里。
埃伦蒂拉近乎失礼地提高了声调:“您是罗兰·柯林斯!”
她先是惊讶,而后,又用另一只拂过星群的手掌,捂住了自己天生渴望亲吻的嘴唇。
她才想起来。
小蜡烛说过太多次。它的主人有一张举世无双的脸,让人爱了又爱的性格——最重要的,那双眼睛。
琥珀一样的眼睛。
“…您是罗兰·柯林斯先生!对吗?小蜡烛的主人,风暴中的骑士,白日的辉光圣焰,夜中的正义之剑…”之后省略约莫十来个相类似的头衔。
身旁的男人沉默了很久。
直到她们顺利走出那片对她恋恋不舍的星群。
埃伦蒂拉听见他自言自语…更多应该叫‘咬牙切齿’。
“这条尬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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