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什利·梅·斯潘塞是个什么样的人,在赤红之子的‘新花街’时,几个姑娘可对他的印象不大好——尤其是萝丝。
能支持这样组织的人,会是什么好货色?
然而现实总让人错愕。
他们领着人,穿过街巷,抵达就近的一座府邸:斯潘塞为表示自己的支持移步的新住处后。
这人给他们的感觉完全与往日见到的‘肥桶子’半点不同。
——他只有三名仆人照顾,独身住在东区报巷的尾巴处(三名仆人已实算朴素)。
当萝丝重重敲开门,留着两条左右上翘胡须的中年男人甚至亲自打开了门:他领口还沾着墨渍,右眼夹着枚单片镜,半边袖子挽着,看起来正在更衣,打算出门。
“…抱歉,我不参与任何形式、目的的游行。顺便,朋友,我也不认为,这给市民、政府惹麻烦的举动能为你们换来什么所谓的‘优待’与‘好条件’…”
他出乎意料的温和,通情达理,讲话声若不细听甚至越不过车上来往的汽机轰鸣。
罗兰表面了身份,并询问是否要在‘街上’谈。
斯潘塞却教仆人来帮忙,希望他们能‘全都’到屋里去说话。
萝丝忍不住讽刺:“您是说,让这伙下流、没准浑身带病的妓女到您的屋里?”
斯潘塞愣了一下。
“是,是,小姐,当然。我希望能邀请这些受了苦的女士到我的家里。”他礼貌询问了小汉密尔顿,询问了那些坠在队尾惴惴不安的女人——以及她们的家人,或许孩子。
得了同意,这才忙着呼唤仆人烧热了水,一个个领去盥洗室,还找来听差,要他去街上买大量的衣服。
恩者在上。
这些女人甚至凑不出几件完整的。
“我没有想到审判庭竟然…”
客厅并不大。
东区的房子都不算大。
安置好女士们,他们的家人统统围在客厅——就贴着墙壁站成了一圈:斯潘塞家的椅子不够。
“我想您找来,并不是同我共进午餐的?”
待确定人手一杯热茶后,勋爵才向罗兰伸了伸手,表示自己准备好倾听。
显然,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萝丝气咻咻讲了经过。
斯潘塞愣住了:“新…花街?小姐,我,我并不清楚这件事。”
他依次从墙角看过去,看那些女人的亲人,她们的孩子、父亲、丈夫或兄弟。
这只是一部分。
不‘反抗’的一部分——还有另一部分,不知埋在了什么地方…或卖去了哪一家医院。
“他们怎么能这样干?”
男人不敢置信。
——顺便。
到目前为止,阿什利·梅·斯潘塞表现出来的态度与做法,都完全符合萝丝对某些血液颜色异常人种的看法。
直到接下来。
“这并非我的错误。柯…”
“柯林斯,罗兰·柯林斯。”
“是的,柯林斯先生,这并非我的错误——您得承认,多数人都希望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绝不会盼着它往地狱里去。”
男人放在膝盖上的拳攥了攥。
“…我替「萨维兄弟会」讲话,实际上,也只希望市民能获得他们应有的、自己丢弃的、被政府夺去的权利…”
萝丝不耐烦:“你不打算做任何事…除了废话之外?”
“什么?当然不!小姐,这当然不是我的错误,可我却该负起一定的责任——也许我的某些行为助长了萨维兄弟会的气焰…坦白说,他们最近的确有些‘失控’…”
关于灰党与萨维兄弟会愈发‘密切’的关系,斯潘塞自然看在眼里。
他并不认为这是件好事。
“我恳请各位能住下来。”
他放下茶杯起身,朝着那些受难者的父母、孩子、兄弟。
“我在西区有些宅子,不算大,但也足够你们生活——仆人,还有每日的吃食。这一段时间,就先让我来招待各位…等到我想办法找个能讲道理的人…”
房间里的人不会讲出‘我死也不去始作俑者的房子’——能这样说话的人,肉早就烂在了泥里。
他们只是和乞丐似的,眼神躲躲闪闪,犹豫不定地望向了罗兰这位‘拯救者’…的后脑勺。
甚至有些人心里窃喜。
无所谓妓女不妓女,但能住进大人物的房子…
说不定。
还管买上几件新衣服?
说不定。
还有补偿?
说不定…
穷人的快乐和孩子的快乐没什么两样,只一点恩惠就让他们揣测个半天,想像未来有一只黄金打造的饭碗。
“您打算如何安置他们?”
“我有产业,先生。我有两家管道工厂,三个火柴盒场,一家织布的——最近正打算出售。先生,小姐,还有诸位受难的。我无法对你们的遭遇感同身受,因为我没有受这样的苦。”
阿什利·梅·斯潘塞言辞恳切:“但我自责我愚蠢、傲慢的行为,对‘人性’的无知,克制不住的、不断膨胀的自我理想。”
文绉绉的话讲给在场体面的先生女士听。
后面的,则统统交给其余人。
“我会为各位找份能吃饱饭的工作,每个受了苦的…我想你们可以提任何要求,只要我能做到的——柯林斯先生,我希望能得到一份名单…审判庭一定有这样的本事。”
他希望罗兰能帮忙找份那些死去之人的名单。
“我只能尽量,勋爵阁下。”
罗兰敲打着膝盖,垂眸轻语:
“我听朋友讲过您的主张。倘若今日他知道,恨不得要长出翅膀飞到眼前,伸手求您握上几个小时…”
中年男人苦笑:“哎呀,柯林斯先生…”
他叹了口气。
“我们的国家本来不该这样的,对不对?”
他说。
“除妓,漫长工时,克扣,各式各样的高税,刻薄的主人,失去的权利…哦,当然,您真有品味。”
他接过罗兰递来的雪茄,熟练地打燃锡制火匣。
“我最近正打算提议缩短工人们的工作时间,从十五个到十个——事实上,十个并不算‘短’,但‘前进总好过站在原地’。”
斯潘塞鼓起腮,用舌尖搅了搅烟雾,数秒后吹出来。
“…我们的帝国蒸蒸日上。先生,市民们不该是这台机器的燃料,只服务少数人的安适。没有人,没有人再比他们适合坐上这架车,成为这架车的主人…”
他的一些言辞,罗兰听得懂。
有些却让罗兰雾蒙蒙的。
但斯潘塞不管。
就像一个呕吐的人控制不住胃袋里的午饭。
人的理想也一样。
“政府该为市民们提供更多的保障。受伤的,残疾的,还有孕妇,唯一的孩子死在战场上的——政府的钱不该都流进‘某些人’的口袋里…谁才是帝国真正重要的?”
仙德尔百无聊赖地欣赏着自己新染的指甲。
当房间越来越安静,呼吸声越来越沉重时。
她回过头。
在墙边看见了一团团燃烧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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