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抽着雪茄,静静听一个老男人抽泣。
他并不鄙夷失去了硬汉勋章的男人,也不说什么‘您怎么不和他们拼命’这种蠢话。
他有过相似的童年,知晓人生中大多数事,没法像故事书中一样,有个骑士老师,有个天赋不凡的主角,有个颠簸但终将走向胜利的好命运。
比起‘拼命’,人多数时的选择是‘算了’或‘再忍耐一下’。
老汉密尔顿已经做到他能做的一切,而那封信只是‘一切’中最不起眼的一件。
但这件事拯救了他与小汉密尔顿的命运。
“奇妙的命运,这不是赤红之潮的抉择。”
罗兰起身。
“先生?”
中年男人有些后悔,忙抹了把泪水:“我请求您!只请求您救走我的女儿…收养…不,不先生!只要把她送个纺织厂,或管道厂…她能干活,什么都能干!”
“您是不是有些不大了解审判庭?”罗兰径直打开门,越过桌前的姑娘们,拉开大门。
阳光的阴影里。
扇着呢帽的混混正不耐烦地张望。
“时间到了!漂亮脸蛋儿!”
“我记性不好,先生,要再问一遍——你们隶属于「萨维兄弟会」,是不是?”
混混气笑了:“我告诉你,别惹麻烦…哦,又是个‘善良人’?”
他见过不少这样的。
从老汉密尔顿屋子出来,就张罗着要买这个、买那个——给屋里可怜的姑娘。
可怜的姑娘?
不就是个肉罐子吗?
她生来就要迎接这样的命运,让人颠簸着享受的命运——混混并不清楚‘抉择’的意义,也走不进萨维兄弟会真正的核心,接触不到「神秘」的钥匙。
他只清楚,这条街上的女人,只要他愿意,都要乖乖翘起来,掀起来。
“一件东西三个先令,漂亮脸蛋儿。你不会以为,谁都能随便进出赤红之子的地盘吧?”
“我的问题是:你们隶属于「萨维兄弟会」——整条街的混混都是,对不对?”
罗兰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混混’。
这个词着实激怒了混混。
——听起来有些拗口,但这些混混的确不认为自己是‘混混’了。
和金牙帮的男人、象帮的姑娘们不同。
后两者无论干些什么高尚的、下流的、无耻的,永远清楚自己的身份:暴徒,恶党,或帮派的钩子,穷人富人的噩梦,警察的敌人。
他们永远有下流的烙印,再滚的水也烫不去的痕迹。
这些自称‘赤红之子’的混混大不同。
他们恨不得系上领结,要人称自己‘先生’了。
“这条街?当然!我们可是——”
砰。
当硝烟从枪口冒出来,呢帽落了地,混混‘先生’才察觉到发生了什么。
他甚至踉跄走了两步,摸了摸眉心湿润的灰白液体。
一头栽倒在地上。
“恩者在上!先生!您怎么敢、怎么能…怎么、怎么…”
怎么能在萨维兄弟会的地盘杀人。
老汉密尔顿想这样说,可他见到那双冰冷又烫人的琥珀,仿佛被一条无形绳索狠狠勒住了脖颈。
什么话都讲不出来了。
罗兰坐到哈莉妲搬来的椅子上,又揽过一脸惊惧的小汉密尔顿,将姑娘抱在腿上,用指缝梳理她头漂亮的发丝。
“吃饱穿暖的日子怎么样,小家伙。”
或许是枪声,或者‘和从前不同’的情景。
也许小汉密尔顿并没有她父亲想象中那样‘笨瓜’——在泥巴里厮混过的孩子,又有几个是真正的蠢货呢?
女孩那双混杂着数种情绪的眼底交击出一种名为希望的火花。
她反手搂住罗兰的脖子,让自己在他腿上坐的安生。
比房间里要自然许多。
“我没有吃饱穿暖过…先生。我的父亲也是。他省吃俭用,面包的好处都掰给了我。”
这话可让老汉密尔顿瞪圆了眼睛。
女儿…
她的女儿…
“以后,你们都能啦。”
“真的吗?”
“真的。”
“先生,政府和教会不愿意。”
“我猜也是。虽然我也猜,你压根不清楚什么是‘政府’,什么是‘教会’——因为我也不清楚。”
“…先生?”姑娘脸上终于浮现了疑惑。
她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
“总会有能让人吃饱穿暖的世界,小汉密尔顿,”罗兰吻了吻她的额头,将她撒开的长发别过耳朵:“或者国家。倘若你能阅读我的记忆,就会对人生充满希望…你想吗?”
“阅读…什么?”小汉密尔顿眨眨眼:“您要救我,救我的父亲吗?”
她不喜欢模棱两可的词,和大多数孩子一样,总希望从大人嘴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硬汉可从不食言。”
“我不是硬汉,小笨瓜。”
罗兰笑道。
“也不是我救了你。”他说。
…………
……
人体内有多少血液汉密尔顿不清楚,但用多少人的性命,染红整条街道,今天他们都清楚。
三十五个。
老汉密尔顿会数数。
浓郁的血腥味几乎让他开始疑惑,到底谁才是‘赤红之子’——先是子弹,喷发炸响的火药快让人耳聋。
接着。
打空了弹药的女仆,那褐肤的奴隶,便在她主人的示意下,不知从哪‘变’出了两把吓人的弯刀——这也让老汉密尔顿瞬间知晓了她的身份。
超凡之人。
和他的女儿一样。
拥有触摸‘神秘’权力的存在。
接下来的五分钟,是他人生中仅此一次的景象:伊甸经上常有劝人向善的箴言,用地狱威吓信徒,说不听劝解、绝不改正的人死后灵魂将去往最污秽痛苦的地狱。
眼见为实。
老汉密尔顿今天真正亲眼见到了‘地狱’。
残肢断臂,切开的骨头。
chang子,内脏。
哀嚎。
绝不犹豫。
绝不留情。
一道穿梭在血肉中的褐色影子,在时而炸开的白昼中,那双银色的眼睛稳定的冷漠着。
让人不寒而栗。
他想起方才对灰发和卷发姑娘的尊敬,对这褐肤女仆的‘无视’,一股凉气顺着尾椎往上爬。
这样的超凡之人…
该不会记仇的,对不对?
“三十五个,先生。”
甩了甩刀锋上的血液,哈莉妲轻步来到主人面前,就像切了把欧芹似的轻巧。
“仪式也…”
银眼姑娘侧着脸感受了一下。
就快了。
很快了。
“把所有人领出来,汉密尔顿先生。”
“先生?”老汉密尔顿一愣。
领出来?
领去哪?
审判庭?
“去萨维兄弟会——我听说,有个人一直不懈支持萨维兄弟会,支持他们组建自己的教派,圈划属于信仰的领地——他们的自由?我希望你们可以亲口告诉他,领地里发生的趣事…”
“既然他能给邪教徒自由,我想,大概也能给你们自由,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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