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密尔顿不敢相信。
只是一封信。
不过三天。
就有‘黑猫’就找上了门——从黑乌鸦到黑猫,这也代表着市民们对‘执行官’态度的转变:伦敦人对乌鸦和猫儿的态度可大不相同。
正因有了戴着那‘喀喀’作响的仪器到处救人的执行官,有着这幅景象,老汉密尔顿才肯‘勉强’逼迫自己相信一回,再三委托、周旋,想办法寄出那封可能要了自己性命的信。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顺便。
无论教会或别的什么组织,明暗里抹黑审判庭的执行官,可市民们有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耳朵——哪怕他们的脑子时常被政府或各式各样教派的各式各样的消息操纵…
但眼见为实。
眼见为实。
总有人说出真相。
‘执行官’的模样,渐渐在市民眼中变了模样。
从‘一群心情不好就烧死人’的无情怪物,变成了‘喜欢多管闲事并非没有感情’的冷面混混——这变化不可谓不大,但从「超凡」降临、政府的信用值一降再降后,多数市民已经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了。
这才有了汉密尔顿的信。
“我…”
中年男人揉了揉颧骨。
太长时间的‘笑容’,已经让他忘了怎么真诚表达‘快乐’了。
“鞭子与粗话并不能让小汉密尔顿憎恨您,先生。倘若真到了‘抉择时刻’,恐怕,您就要和她一起死在这屋子里——在我看来,您过于傲慢了…成年人总这样,不是吗?”
罗兰笑着从内兜里抽出两只雪茄。
挑了一根年份更新的递给对方。
(他自己要抽更好的。)
“先生?”
老汉密尔顿不敢接。
“我只是…只是个…”
“您只要有嘴,就该能学会享受美妙的烟雾——伦敦不正盛产这些?”
罗兰邀请他到床边坐下,用长火柴点燃,教他怎么通过呼吸烘烤雪茄,让它时刻处于暖和的状态,同时,又不过度燃烧,变得又辣又苦。
对方孩子一样傻乎乎的句句照做,整整五分钟,都像个听话的傻瓜。
直到他不慎呛咳,一口灰白色的雾从喉咙、从鼻孔断断续续喷了出来。
罗兰笑得前仰后合。
“…这可真需要功夫,先生。穷人哪有这么些时间。”
老汉密尔顿苦着脸,夹那根雪茄,就像夹着维多利亚最珍视的权杖一样,恨不得跪着享用。
“…穷人也不傲慢,先生。”
他偷偷摸摸,在话缝中穿插了一句。
罗兰耸耸肩:“倘若您不傲慢,就该早想明白:鞭子,粗话,或者其他‘恶毒’的方式,并不能让汉密尔顿小姐‘憎恨’您——她是您的女儿,不是今天的女儿,昨天的女儿。”
“汉密尔顿先生,她从出生就是您的女儿,做女儿做了七八年啦。她难道是个傻瓜吗?我看啊,您才是。”
罗兰一席话让老汉密尔顿睁大了眼。
“您以为这些就能教她记恨,让一切痛苦归罪于‘我有个恶毒的父亲’——是他让我成了除妓,是他虐待我,是他带给我现在糟糕的生活…”
罗兰盯着缓缓上升的烟雾,声音仿佛柔软的利刃,顺着气流卷进老汉密尔顿的肺里。
收缩中。
割得他坐立不安。
“但她是您的女儿。哪有孩子不清楚父母的‘真实’模样呢?孩子是笨瓜,但不是傻瓜。笨瓜和傻瓜有区别,对吧?”
这略显‘可爱’的话让老汉密尔顿苦笑不得。
他转头看着罗兰,头一次说了句‘不敬’的:
“您与众不同,先生。”
“那还用说,”罗兰翻了个白眼:“您也与众不同,汉密尔顿先生。”
当罗兰问那姑娘,鞭痕是什么时候出现,又多久消失,以判断老汉密尔顿鞭打她的间隔时。
姑娘的话无疑解开了这道谜题。
在场的只有罗兰和仙德尔清楚。
因为他们是执行官。
执行官的敌人(至少曾经的敌人)是血肉摇篮的邪教徒——而这些邪教徒,就像审判庭执行官的‘正式任务’一样,他们也有自己的‘仪式’。
‘在两座高塔之间,赤红之潮必须做出抉择。’
血肉摇篮的邪教徒必须尝尽血肉的欢愉与痛苦,同时,他们除了对无底之湖、母神的信仰外,生命中不能拥有其他更加重要的东西了。
譬如亲人。
抉择。
这是他们要面临的。
就像罗兰曾面临‘勇气’的考验一样。
“两个活一个,对吗?”
伴着坚果气息的烟雾,罗兰的声音也轻飘飘的。
老汉密尔顿没说话,浓雾几乎将那张时常哭笑不得的脸笼了个完全。
当他被烟雾裹住,或许才有片刻安宁。
良久。
“…是‘由她选’。”
沙哑的嗓音撕开了心脏的瓣膜。
有时,真相总隐藏在谎言里。
小汉密尔顿感染过瘟疫,这没有骗人——但她在灾难中神奇‘自愈’,又拥有了驱使老鼠的力量。
这原本很好。
可‘除鼠运动’开始后,她们这些‘学徒’再没怪物驱使,本身的力气还不及个没成年的小伙子——学徒就只是学徒,不会游泳的到了湖里就要被溺死。
萨维兄弟会找上了这对儿父女。
在刀与火的抉择中,他们没有其他选择。
“他们…”
烟雾中的人声音颤抖。
“他们要她‘尝尽欢愉’…说这是一种更加神奇的仪式,让我的姑娘能走得更远…”
罗兰听见了一句模糊的脏话。
“有关瘟疫,也是萨维兄弟会想出的好招数?”
“不,先生。”
老汉密尔顿轻声说。
“那是我想出来的。”
他扇去烟雾,露出一双满是血丝的红眼球。
他哭得厉害,却不出声。
硬汉教育。
“起初,是我想出来的,先生,”中年男人边流泪边笑,还要举着雪茄,尽量不让自己的泪水打湿这根自己或许一辈子也买不起的妙物:“我们逃不出去,也没法战胜枪子儿和刀片…”
于是。
老汉密尔顿就想了个办法。
声称自己的女儿感染了‘新瘟疫’,同时,也给这片街巷的‘领袖’出了个好主意:用‘不会死人的瘟疫’来吸引那些有钱的、乐得冒险的好奇绅士们。
他的私心很简单。
首先。
客人大多会是没有感染过瘟疫的人。
那么,他的女儿就不再会重复感染——他不清楚会不会,但必须避免这一点。
其次。
能够出得起价钱的,多是西区的绅士。
这些人并不比东区的人要‘温和’多少,但为了体面,他们也不会对自己的女儿做出些什么难以接受的事——老汉密尔顿还上了个‘保险’。
用鞭子,或当众粗言粗语侮辱女儿。
这很起效。
“有些客人还揍了我,说我不是个合格的父亲…”
他这法子妙极了。
许多客人被激起了同情心,甚至还有些压根没‘行使权力’,只扔下不少钱,陪小汉密尔顿聊了半个下午的天。
还给她买了不少糖块和新衣裳。
“我不是好父亲,先生。”
他捂着脸,彻彻底底抽泣起来。
“可要她恨我才行…她得活…”
赤红之潮必须做出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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