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翊坤宫的宫灯次第亮起,将殿宇庭院照得如同白昼。
沈莞站在正殿门前的石阶上,浅紫色的衣裙在晚风中轻轻拂动。她望着宫道尽头,手心微微出汗,却又强迫自己站得笔直。
今日不同往日。
从前的她也曾无数次等待皇帝驾临慈宁宫,那时她是妹妹,等待的是一位兄长。可今夜,她是宸皇贵妃,等待的是她的夫君,至少,在世人眼中如此。
远处传来悠长的唱喏:“陛下驾到——”
仪仗的灯火如同一条游龙,在宫道上缓缓移动。玄色龙辇在翊坤宫门前停下,萧彻一身玄色常服,金冠束发,在宫灯的映照下,眉目愈显冷峻威严。
沈莞敛衽行礼:“臣妾恭迎陛下。”
萧彻迈步上前,伸手扶起她:“阿愿不必多礼。”
他的手温热有力,扶在她腕间时,沈莞能感觉到他指腹的薄茧,那是常年握笔、挽弓留下的痕迹。
这触感让她心头微颤,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他轻轻握住。
“手这么凉?”萧彻垂眸看她,语气如常,“春夜风大,怎么站在外面等?”
说着,他已自然而然地牵着她的手,往殿内走去。
沈莞怔怔地被他牵着,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一路烧到脸颊。
殿内早已备好了晚膳。紫檀木圆桌上摆着八样精致小菜,皆是清淡口味,正中是一道冰糖肘子,炖得红亮软糯,香气扑鼻。
“陛下请坐。”沈莞抽回手,亲自为他布箸。
萧彻看着她微红的耳根,眼中掠过一丝笑意,却不动声色地坐下:“阿愿也坐,不必拘礼。”
二人相对而坐,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从前的宫宴上,他们也曾同桌用膳,但那时总有太后在侧,有其他宗亲作陪。像这样单独相对,在私密的空间里用膳,还是第一次。
沈莞垂眸夹菜,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自然些。可她能感觉到,萧彻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那目光不像从前那样温和,而是一种更深的、让她心跳加速的注视。
“这道清蒸鲈鱼不错。”萧彻忽然开口,夹了一筷放到她碗里,“你尝尝。”
沈莞看着碗里的鱼肉,心头又是一暖。
阿兄还记得,她爱吃鱼。
“谢陛下。”她轻声道,夹起鱼肉细细品尝。
萧彻看着她小口吃鱼的模样,唇角微扬:“今日册封大典,累不累?”
“还好。”沈莞抬眼看他,“只是那身翟衣凤冠着实沉重,戴了一日,脖颈有些酸。”
“那便让人好生按摩。”萧彻温声道,“朕已吩咐太医院,明日派个擅长推拿的医女来翊坤宫,每日为你按摩舒缓。”
沈莞心中一软:“阿兄…陛下不必如此费心。”
“该费心的。”萧彻看着她,“你是朕的皇贵妃,自然不能委屈。”
这话说得自然,沈莞却听出了其中的深意。
皇贵妃…
这个身份,从今往后,不知道要伴随多久。
二人边吃边聊,说的多是些寻常话题,太后的身体,雪团的趣事,御花园新开的花…气氛渐渐松弛下来,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时光。
只是沈莞心里清楚,有些东西,终究是不一样了。
用完晚膳,宫人撤下碗碟,奉上清茶。
徐嬷嬷上前,恭敬道:“陛下,娘娘,时辰不早了。按规矩,娘娘该去沐浴更衣了。”
沈莞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紧。
来了。
册封夜的规矩,她虽未经历过,却也听说过。妃嫔侍寝前,需沐浴香薰,更衣梳妆,以最完美的姿态迎接圣驾。
她下意识看向萧彻。
萧彻正端着茶盏,目光落在窗外那株夜合花上,神色平静,仿佛未听见徐嬷嬷的话。
沈莞心中挣扎。
若按她与阿兄的约定,这沐浴更衣、侍寝之事,本不必进行。可如今满宫眼睛都盯着翊坤宫,若她拒绝,传出去…
罢了。
既已入了这局,戏总要演全套。
“本宫知道了。”她放下茶盏,站起身,“陛下稍坐,臣妾…去去就来。”
萧彻抬眸看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最终只点了点头:“去吧。”
浴房设在翊坤宫西侧殿,以白玉砌成汤池,引入温泉水,雾气氤氲。池边燃着安神香,香气袅袅。
沈莞褪去衣裳,缓缓踏入池中。
温水漫过肌肤,舒适得让她轻轻叹息。可心中的紧张,却丝毫未减。
云珠和两个小宫女在一旁伺候,为她细细擦洗。香膏抹在身上,滑腻腻的,带着淡淡的玉兰香气。
“娘娘的皮肤真好,像羊脂玉似的。”一个小宫女忍不住赞叹。
沈莞脸一红,别过脸去。
沐浴毕,云珠捧来寝衣。
那是一套正红色的纱衣,料子轻薄如蝉翼,绣着精致的金色缠枝莲纹。灯光透过纱衣,能隐约看见内里的轮廓。
沈莞脸色更红:“这…这衣裳…”
“娘娘,这是尚服局按规制准备的。”云珠小声道,“所有妃嫔侍寝,都是穿这个…”
沈莞咬了咬唇。
罢了。
穿就穿吧。
反正…阿兄说了,不会勉强她。
她任由云珠为她穿上那身薄纱寝衣,外头又罩了件同色的绸袍。
可即便如此,那纱衣的透薄还是让她浑身不自在,总觉得哪里都遮不住。
梳妆完毕,沈莞看着镜中的自己。
乌发如云,披散在肩头,衬得那张脸越发小巧精致。正红色的纱衣将她肤色衬得雪白,领口微敞,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
镜中人眉眼含羞,双颊绯红,竟有种平日里不曾有过的妩媚。
沈莞不敢多看,匆匆起身:“走吧。”
正殿内,萧彻已移步至东暖阁。
他负手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月色,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来。
然后,他定住了。
沈莞披着红色绸袍,缓缓走来。烛光在她身上镀了层柔光,乌发披散,肌肤胜雪,那身红衣更衬得她娇艳不可方物。
许是刚沐浴完,她脸上还带着淡淡红晕,眼波流转间,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萧彻喉结微动。
他知道阿愿美,却不知她可以美到这种地步。
那身薄纱寝衣若隐若现,勾勒出少女曼妙的曲线。她走路时步伐轻盈,绸袍下摆微微摆动,露出一截白皙的脚踝。
“陛…陛下。”沈莞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声音都颤抖了。
萧彻猛然回神。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转身走到桌边,端起早已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冰凉的茶水压下心头翻涌的热意。
“你们都退下。”他声音有些沙哑。
徐嬷嬷、云珠等人连忙躬身退下,暖阁内只剩他们二人。
气氛陡然暧昧起来。
沈莞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她能感觉到萧彻的目光又落在了她身上,那目光灼热得让她想逃。
“阿愿,”萧彻忽然开口,声音已恢复平静,“过来。”
沈莞犹豫片刻,慢慢走过去。
萧彻看着她走近,目光在她身上那件薄纱寝衣上停留一瞬,随即别开眼,取过一旁搭着的玄色披风,轻轻披在她肩上。
披风宽大厚实,将她整个人裹住,也遮住了那身令人遐想的纱衣。
沈莞一怔。
“春夜寒凉,别着凉了。”萧彻为她系好披风带子,动作轻柔,指尖却不经意擦过她的脖颈。
沈莞浑身一颤。
“阿兄…”她轻声唤道。
萧彻抬眸看她,眼中是克制的温柔:“阿愿,别怕。为兄说过,不会勉强你。”
他退后一步,与她保持适当的距离:“只是在外人面前,戏总要演全套。你初封皇贵妃,朕若不来翊坤宫,明日宫中便会传言你失宠。那些拜高踩低的,难免会怠慢你。”
沈莞心中感动,又有些愧疚:“阿兄为阿愿考虑如此周全,阿愿…却只能给阿兄添麻烦。”
“说什么傻话。”萧彻轻笑,“你是朕的皇贵妃,护着你,是朕该做的。”他这次并没有再说妹妹。
他顿了顿,又道:“今夜…你睡床,朕睡软塌。”
沈莞一惊:“这怎么可以?陛下万金之躯,怎能睡软塌?还是阿愿睡软塌吧。”
萧彻眼神一暗。
她宁愿自己睡软塌,也不愿与他同床…
看来,她还是没把他当成男人,只当是兄长。
“罢了。”他压下心头那点不快,淡淡道,“你还小,睡床吧。软塌朕睡惯了,无妨。”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
最终,她只能低声道:“那…阿兄也早些歇息。”
“嗯。”
萧彻转身走到软塌边。那软塌本是为妃嫔白日小憩准备的,并不宽敞,他高大的身躯躺上去,显得有些局促。
沈莞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阿兄待她这样好…
她是不是…太不懂事了?
可想到要与他同床共枕,她心中还是忍不住害怕。
那是她的阿兄啊…
她虽然有些依赖,却也觉得不合适啊。
如今却要以夫妻之名相处…
沈莞咬咬唇,转身走到拔步床边。
床帐已放下,正红色的帐幔在烛光下泛着暖光。她脱了鞋,爬上床,躺进被褥中。
被褥是新的,带着阳光和檀香的混合气味。她侧身躺着,能透过帐幔缝隙,看到软塌上那个挺拔的身影。
萧彻已吹熄了大部分烛火,只留床头一盏小灯。
暖阁内陷入昏暗的静谧。
沈莞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
可她能感觉到,软塌那边,萧彻也没有睡。
他的呼吸声平稳而清晰,在寂静的夜里,一声声传入她耳中。
不知过了多久,沈莞终于沉沉睡去。
夜半。
萧彻缓缓睁开眼。
他其实一直没睡着。
软塌狭小,他睡得并不舒服。但更让他难以入眠的,是拔步床上那个女子。
他能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能闻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玉兰香气,那是她沐浴时用的香膏味道。
这一切,都在提醒他:阿愿就在不远处,就在他的翊坤宫里,就在…他的床上。
萧彻坐起身,望向拔步床。
帐幔低垂,隐约能看见里面蜷缩的身影。
他起身,赤足走过去。
脚步很轻,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在床前停下,轻轻掀开帐幔。
月光透过窗纱洒进来,照在沈莞熟睡的脸上。
她睡得很沉,睫毛在眼睑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嘴唇微微嘟着,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乌发散在枕上,衬得那张小脸越发白皙。
萧彻静静看着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深情。
这个他放在心尖上的人,终于…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缓缓俯身。
离得近了,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体香,混合着玉兰花的香气,撩人心魄。
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开启的唇上。
那唇色很淡,像初绽的樱花,在月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
萧彻喉结滚动。
他想起方才她穿着薄纱寝衣的模样,想起她羞红的脸,想起她叫他“阿兄”时软糯的声音…
一股热流从小腹涌起。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压下那些旖旎的念头。
再睁开时,眼中已恢复清明。
他缓缓低头,在她唇上轻轻印下一吻。
很轻,很快,如蜻蜓点水。
可那柔软的触感,却在他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沈莞在睡梦中似有所觉,轻轻嘤咛一声,翻了个身。
萧彻立刻退开,心脏狂跳。
他看着她依旧熟睡的脸,松了口气,又有些失落。
她不知道…
也好。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替她掖好被角,重新放下帐幔,回到软塌上躺下。
这一夜,萧彻做了个梦。
梦里,沈莞穿着那身薄纱寝衣,缓缓走到他面前,眼中是妩媚的笑意。她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
“阿兄…”她在梦中轻唤,“阿兄…”
萧彻再也克制不住,将她打横抱起,走向拔步床。
帐幔落下,红烛高燃…
梦醒时,天已微亮。
萧彻睁开眼,,身下是一片冰凉。
他苦笑。
果然是梦。
拔步床那边传来窸窣声,沈莞醒了。
“阿兄?”她迷迷糊糊地唤道,“你醒了吗?”
萧彻坐起身,声音有些沙哑:“醒了。”
帐幔被掀开,沈莞探出头来。她睡眼惺忪,乌发蓬松,脸颊还带着睡痕,娇憨可爱。
“阿兄昨夜睡得可好?”她问。
萧彻看着她天真无邪的模样,想起昨夜那个梦,心头又是一热。
“还好。”他别开眼,“你呢?”
“阿愿睡得很好。”沈莞笑了,“有阿兄在,阿愿觉得很安心。”
这话说得真诚,萧彻心头一软。
“那就好。”他起身,“朕该去上朝了。你再睡会儿,今日不必早起。”
“嗯。”沈莞乖乖点头。
萧彻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暖阁。
走出翊坤宫时,晨光熹微。
赵德胜已候在外头,见他出来,连忙迎上:“陛下…”
“回乾清宫梳洗。”萧彻大步向前,“早朝后,让太医院派医女来翊坤宫,为皇贵妃按摩。”
“是。”
萧彻回头,又望了一眼翊坤宫。
那扇朱漆宫门内,有他心心念念的人。
虽然昨夜什么也没发生,虽然她还懵懂无知…
但来日方长。
他总会等到,她心甘情愿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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