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的秋夜裹着浸骨的凉,丞相府书房的油灯熬得灯芯结了焦,豆大的光摇摇晃晃舔着案上未写完的《出师表》——最后一笔“瘁”字刚落下半划,墨汁还凝在笔尖,诸葛亮便捂着唇剧烈咳嗽起来。素绢帕捂上去,展开时竟洇开半片暗红,他随手将帕子揉成一团,扔进案角的铜盆,溅起几点冷灰。
门帘被撞开时,风卷着夜露扑进来,吹得《出师表》纸页哗哗翻卷。姜维的甲胄上还沾着荆州的泥——他是半个时辰前从驿馆抢来的急报,此刻声音里带着撕裂的颤:“丞相!关将军……麦城粮尽,吕蒙引军围了三日,昨日寅时……潘璋斩了将军首级,献与曹操!曹操已奏请献帝,封将军为荆王……”
最后一个字像炸雷落在书房里。诸葛亮的手指还停在《出师表》的“兴复汉室”上,墨笔“咔嗒”断在指间,青竹笔杆裂成两截。他抬头时,瞳孔里的光像被掐灭的灯,嘴角却慢慢扯出一抹笑——不是羽扇轻摇时的温雅,是喉间滚出来的干哑惨笑,像杜鹃啼到血尽时的哀号,震得案上的汤药碗晃了晃,结了膜的药汁溅在纸页上,晕开“北定中原”四个字。
“天意?”他突然拍案而起,掌心落在檀木案面上的瞬间,木屑伴着裂痕“噼啪”炸开。姜维踉跄着要扶,却见丞相袖中突然飞出七枚蓍草——那是他当年在太学山求得的灵草,每一根都缠着细细的红绳,此刻竟挣断绳结,带着淡青色的流光掠过姜维鼻尖,“啪”地砸在青砖地上。
姜维的呼吸顿住了。七枚蓍草首尾相衔,竟排成四个歪歪扭扭的字:元凶在明。
诸葛亮弯腰拾起一枚蓍草,指腹摩挲着草茎上的先天卦纹,指尖的血珠滴在草叶上,瞬间没入纹理。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剑:“吕蒙是刀,曹操是鞘,真正的凶手……在于一千四百年后洪武年间的青田。”
姜维虽不知“洪武”“青田”是何朝何城,但丞相提到“天机感应”时,袖中那枚先帝御赐的八卦玉佩正嗡嗡震动,玉纹里的“通天机”符竟热得发烫,烫得他隔着衣袖都能感觉到。
诸葛亮转身走向案头的青铜龟甲。那是他隆中山居时从周文王演易台挖来的古物,龟背的裂纹里还嵌着当年卜算“三分天下”的血痕。他咬开中指,血珠顺着指节滚落在龟甲上,瞬间渗进最深的一道裂纹里。
“天道昭彰,血债血偿。”他一字一顿地写,血字在龟甲上泛着猩红的光。下一秒,龟背突然开始“咔咔”作响——那些原本纵横交错的裂纹竟慢慢延展,像活了一般,最终拼成一幅熟悉的图案:刘伯温在应天城外布下的八卦石阵!
姜维倒抽一口冷气。他分明看见,龟甲上的裂纹与丞相昨夜梦呓时画在纸上的石阵分毫不差,连阵眼处刻的“大明”二字都隐在裂纹里,像在嘲笑世间的因果循环。
诸葛亮的指甲掐进掌心,血顺着指缝滴在龟甲上,溅起细碎的火星。他突然转身,厉声喝道:“取八阵图真本来!”
书童捧着丝绢裹着的八阵图进来时,双手抖得几乎拿不住——那是丞相压箱底的至宝,连先帝在世时都只看过三次。诸葛亮展开丝绢,指尖顺着“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的纹路游走,最终停在“生门”的位置——那处绢帛泛着旧旧的黄,像在等什么人来填。
他提起朱砂笔,笔锋落处,“洪武”二字力透纸背,连下面垫着的三层宣纸都染了红。姜维凑过去看,却见“洪武”二字周围慢慢浮现出与龟甲相同的裂纹,像两条蛇,缓缓缠在一起。
外面的风突然大了,吹得窗户“吱呀”作响,油灯的火苗被吹得险些熄灭,却又挣扎着亮起来。诸葛亮望着窗外的黑暗,指尖轻轻抚过“洪武”二字,声音里带着滔天的恨意:“刘伯温,你断我关羽,我便毁你大明根基;你乱我蜀汉气运,我便乱你洪武朝局。这桩天机血债,咱们慢慢清算。”
姜维看着丞相的背影,突然发现他的青衫后背竟湿了一片——不是汗,是咳出来的血,顺着衣摆滴在地上,凝成小小的血珠。但诸葛亮的腰杆却挺得笔直,像当年在草庐里对着先帝说出“三分天下”时那样,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然。
远处传来三更的打更声。诸葛亮转身拾起案上的《出师表》,轻轻抚平纸页上的褶皱,指尖停在“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那句上。墨痕早已干了,可他的声音却带着哭腔:“云长,你等我。等我拆了刘伯温的八卦阵,踏平洪武城,替你把人头抢回来——咱们再一起,守着蜀汉的江山。”
油灯的光裹着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尊凝固的雕像。窗外的秋风吹过,吹起案上的蓍草,那枚沾了血的灵草在空中打了个转,恰好落在八阵图的“生门”处,压住“洪武”二字。
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回应——很远的地方,应天城的刘伯温突然打了个寒颤,他望着书案上突然裂开的八卦石阵,指尖的茶盏“啪”地摔在地上,碎瓷片溅起的茶水,正好打湿了摊开的《推背图》。
刘伯温正准备擦干书上的茶水,却突然像一株被风压倒的草,仰面躺倒,不省人事……
房里烧了七天的陈艾早已熬成黑渣,苦腻的药味混着墙角木柱渗出的腐臭,缠在鼻端挥之不去。
刘琏坐在床头杌子上,指尖掐着块温毛巾,刚要擦父亲额角的汗,却见刘伯温眉峰陡然拧成死结,喉间挤出细碎**:“云长……饶我……”
刘琏的手顿在半空。这七天父亲昏昏沉沉,总喊着“关羽”“麦城”,郎中李大夫把完脉只摇头:“脉虚浮,像被什么缠了魂。”他咬咬牙掀开父亲的麻纱衫——后背肩胛处赫然生着七颗黑痣,颗颗如黄豆大小,黑得发亮,竟严丝合缝排成北斗七星。最顶端的天枢星压在肩井穴上,周围皮肤泛着青,像泼了层墨。“这是什么?”刘琏声音发颤,指尖刚要碰,却被刘伯温挥开的手拍在腕上 ,父亲的手凉得像深冬井水,指甲缝还嵌着青泥,是前日挣扎着去老槐树磕头时蹭的。
门帘“哗啦”被撞开,王郎中抱着药箱冲进来,额角汗把青布衫浸出深色圆印。“琏少爷,您让下人找我——”他的话卡在喉咙里,目光扫过刘伯温后背,药箱“啪”地摔在地上,牛黄瓶碎了,黄色粉末撒在青砖上。“王伯,这痣……”刘琏去扶,却见王郎中嘴唇抖得像枯叶,伸手摸了摸黑痣,指尖刚碰就缩回,脸色煞白:“七杀噬心!二十年前我在龙虎山见个炼歪天机术的道士,背上就是这七星痣,没出三日七窍流血,舌头吐了半尺长……”
“不可能!”刘琏抓着王郎中手腕,“我父亲是开国元勋,陛下赐了丹书铁券!”王郎中叹气,塞给他一包朱砂,指尖凉得像石头:“朱砂能压煞,可这是天罚。七星齐现,阎王要勾魂了。”他弯腰捡药箱,却撞在门框上,额角撞出红印:“最多三日……”说完李大夫掺着跌跌撞撞王郎中走了,门帘晃着带进热风,吹得蜡烛火苗歪了歪。
夜漏到三更,蜡烛燃尽,火星子“噼啪”炸两声没入黑暗。刘琏趴在床头打盹,迷糊中听见“嘶嘶”声,像蛇爬过晒热的石板。他猛地睁眼,却见父亲七窍涌着黑气——鼻孔里的像细蛇,耳朵里的像丝线,嘴角眼角渗的像凝墨。黑气缠成一团,渐渐凝成关羽首级:面如重枣,丹凤眼圆睁,五绺长须飘着,悬在刘伯温头顶三尺处,张嘴要咬,发出闷雷般怒吼:“刘伯温!你断我粮道,害我性命,今日!还吾的命来!!!”
刘琏吓得发不出声,却见床头玉佩突然亮了——那是马皇后上月送的羊脂玉佩,刻着“忠勤国事”四个隶书小字。此时白光像小月亮,照得黑气“滋滋”冒白烟。关羽首级发出凄厉惨叫,想退却被白光裹住,渐渐散成黑烟。刘琏扑过去抓玉佩,却见玉上的字模糊了,边缘裂了道细缝,像被什么划了。
刘伯温突然咳了一声,睁开眼。他眼神迷茫,嘴唇动着:“云长……我不是故意的……是朱元璋猜忌我……”刘琏扶住他,眼泪掉在父亲手背:“爹,您醒了?”刘伯温转过脸,看见儿子的泪,伸手想擦,却发现手在抖——背上七星痣还在,黑得更亮,像七只眼睛盯着他。窗外刚泛鱼肚白,檐角麻雀“吱呀”叫,刘琏浑身发冷,想起王郎中的话:“最多三日……”
房梁上的蜘蛛织着网,丝线上挂着晨露,阳光透过窗纸映出小彩虹。刘伯温靠在床头望天空,突然笑了——笑声沙哑如锈剑划木板。刘琏看着父亲眼角的泪,顺着脸颊滑进枕头,消失得无影无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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