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国顶着一身淋漓的污秽,像条丧家之犬,疯跑了三条街。
刺骨的井水一遍遍冲刷着身体。
可那股钻进骨头缝里的恶臭和屈辱,却怎么也冲不掉。
他浑身都在抖,分不清是冷的,还是气的。
“哟,建国啊,这是不小心掉茅坑里了?”
村里最爱嚼舌根的刘大嘴恰好拎着水桶路过,看见他这副惨状,那张嘴咧得几乎能看到后槽牙。
王建国的脸皮瞬间绷紧,血色上涌,闷头继续打水,恨不得把身上搓掉一层皮。
刘大嘴却不走,反而凑近了些,随即又夸张地捏着鼻子连退三步。
“我的老天爷!这味儿也太冲了!”
她眼底闪着光,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问:“建国,跟婶子说实话,是不是你家出事了?我可听说了,你妈昨天夜里拿刀要砍人?”
王建国打水的动作猛地一滞。
这事传得也太快了!
“滚!”
他喉咙里滚出一个字,眼神凶得像要吃人。
“关你屁事!”
“嘿!这臭脾气!”
刘大嘴讨了个没趣,撇撇嘴扭身就走,声音却不大不小地飘了过来。
“不说拉倒,火气这么大,八成是真的。啧啧,钱秀莲这是要翻天呐……”
那声音化作一根根针,扎得王建国脑仁生疼。
他顶着一身湿漉漉的寒意回到家,刚进院门,就看见王建军和李红梅正凑在墙角窃窃私语。
两人看到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噤声。
他们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混杂着惊惧,和一丝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大哥,你……没事吧?”王建军干巴巴地问。
王建国懒得理他,径直穿过院子。
钱秀莲就坐在堂屋门口的矮凳上。
她手里拿着一把小剪刀,正慢条斯理地修剪着指甲,阳光落在她身上,神情平静得可怕。
那个拎着粪桶大杀四方的女人,此刻竟寻不到半点踪影。
王建国走到她面前,阴影将她笼罩。
“妈,你今天是不是太过分了?”他竭力压着火,“我再怎么说也是你大儿子!你怎么能……用那种东西泼我?!”
钱秀莲闻言,缓缓抬起眼皮。
那双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照不进一丝光亮。
“大儿子?”
她唇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满是讥诮。
“大儿子就能对我呼来喝去?大儿子就能理直气壮地当蛀虫,掏空老娘的棺材本?”
“我什么时候呼来喝去了!”王建国急赤白脸地辩解,“我就是想借点钱买辆自行车!这也有错?”
“买自行车?”
钱秀莲“咔嚓”一声剪断一截指甲,站起身,目光直视着他。
“你有手有脚,为什么不自己去挣?”
“厂里那点死工资,猴年马月才能攒够?再说了,你是我妈,你给我点钱不是天经地义吗!”王建国越说声音越大,仿佛真理在握。
“我是你妈,就该被你啃一辈子?”
钱秀莲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个字都像淬了冰。
“那你当儿子的,又为我做过什么?”
“你给我买过一尺布?”
“还是一碗粥?”
王建国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破布,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给过什么?
好像……还真没有。
“没话说了?”钱秀莲的眼神能刮下霜来,“王建国,我今天就把话给你说明白。从今往后,我的钱,我怎么花,那是我的事。你们谁也别想再从我这拿走一分一厘!”
她抬手指着院角那个空空如也的粪桶。
“谁再敢伸手,今天,就是他的下场!”
说完,她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回了屋。
“砰!”
门被重重关上。
王建国僵在原地,一张脸青白交加,精彩至极。
他猛地转身,几步冲到王建军面前,压着嗓子,声音狠戾:“老二!你都看见了!这老东西疯了!今天是我,明天就轮到你们!再这么下去,这个家还有咱们的立足之地吗?”
王建军眼神躲闪,犹豫着说:“大哥,要不……咱们先忍忍?妈可能就是一时之气。”
“忍?”
王建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指着自己的头顶,嘶吼道:“她都拿粪水浇我了!你让我怎么忍?等她下次拿刀架在你脖子上的时候,你再去忍?!”
“那……那能怎么办?”
王建国的眼里闪过决绝的狠意。
“怎么办?”他一字一顿,“下午我就去村委会!就说她疯了,精神不正常,到处伤人!让村里把她送到精神病院去!”
“大哥!这不行!”王建军脸色一变,“她再怎么说也是咱妈!”
“她拿粪水泼我的时候,可没想过她是我妈!”王建国一把甩开他的手,下了最后通牒,“这事就这么定了!她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下午,村支书老张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他听完王建国涕泪交加的控诉,两条浓眉拧成了疙瘩。
“建国,你说的是真的?你妈……拿粪水泼你?”老张吐出一口烟,眼神带着审视。
“张叔,千真万确!我还能拿这事骗您?”王建国指天画地,满脸悲愤与委屈,“她昨天还拿刀要砍我二弟!全家都吓坏了!她现在就是个疯子,留在村里就是个祸害啊!”
老张沉默了。
钱秀莲他熟,一辈子老实本分,被几个儿子媳妇拿捏得死死的,怎么一夜之间就性情大变了?
“这样吧,”老张掐灭烟头,“我下午带人去你家看看情况。”
“好好好!”王建国大喜过望,“张叔,您可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下午三点,老张带着两名村干部踏进了王家院子。
院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只老母鸡在刨食。
钱秀莲从屋里走出来,神色平静,看不出半点疯癫的迹象。
“张书记,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老张仔细打量着她,开门见山:“秀莲大姐,建国来告状,说你昨天拿刀,今天泼粪,是不是有这回事?”
钱秀莲闻言,竟是轻笑了一声。
“张书记,我要是真拿刀砍人,他王建国现在还能囫囵个儿地站着跟你告状?”
一句话,把老张问得一噎。
确实,这话说得在理。
“那泼粪的事,总是真的吧?”老张追问。
“是真的。”钱秀莲坦然承认,没有丝毫心虚。
“为啥啊?”老张皱眉,“再怎么说也是你亲儿子。”
“他管我要钱,我不给,他就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老不死,骂我怎么不去死。”
钱秀莲的声音依旧平静,却透着一股能把人冻住的寒意。
“张书记,我泼他一身粪水,只是想让他那张臭嘴也尝尝臭是什么滋味,教教他怎么尊敬长辈。”
“这过分吗?”
老张彻底沉默了。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王建国,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王建国脸色煞白,连连摆手:“我没有!我没骂她!”
钱秀莲冷哼一声,没再说话,但那眼神里的轻蔑,比任何话语都更有力。
老张在村里当了半辈子干部,什么人什么德性他心里有数。王家这几个儿子是什么货色,他清楚得很。
他重重叹了口气,对钱秀莲说道:“秀莲大姐,家里的事,清官难断。但你这法子也太烈了点,以后可不敢再这样了,影响不好。”
说完,他转身就走。
“张叔!张叔!”王建国彻底慌了,追上去拦住他,“您就这么走了?她精神真的有问题啊!”
“有什么问题?”老张不耐烦地甩开他,“我看她比你清醒!人家说得没错,儿子不孝,当妈的教训一下怎么了?你要是没骂她,她能气成那样?王建国,做人得有良心!赶紧回去给你妈赔个不是,这事就算了!”
老张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王建国一个人在风中凌乱,那脸色,比刚被泼了粪时还要难看。
他慢慢转过身,正对上钱秀莲站在堂屋门口投来的目光。
那目光里没有温度,只有嘲弄。
“王建国,还有你们。”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院子的每一个角落,让躲在屋里偷听的王建军和李红梅浑身一颤。
“我再说最后一遍。”
“从今天起,在这个家里,我钱秀莲,就是王法!”
“谁不服,院子里的粪桶,随时伺候!”
王建国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那个粪桶,那股让他永生难忘的恶臭仿佛又一次冲进鼻腔,他双腿一软,一个字都不敢再吭。
钱秀莲缓缓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所有的视线。
黑暗中,她唇边逸出一丝无声的冷笑。
前世的债,这辈子,她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你们的阎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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