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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拾穗儿 第50章-远来

拾穗儿 最新章节第一卷:拾穗儿 第50章-远来 http://www.ifzzw.com/383/383562/
  
  
    京城,深夜十一点。京科大学病原生物学实验室。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培养基的微涩气味。

    苏晓揉了揉酸胀发烫的眼睛,长时间透过显微镜观察细胞切片,让她的视野都有些模糊。她轻轻转动僵硬的脖颈,颈椎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咔哒”声,提醒她时间的流逝。

    就在她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批样本放回低温冰箱,准备结束这漫长的一天时,电脑右下角猝然弹出一个新闻窗口——没有标题,只有一行加粗、刺眼的红色文字,像一道撕裂夜空的闪电,又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直直刺入她的眼帘,瞬间冻结了她的呼吸。

    “金川村遭遇百年罕见特强沙尘暴,村庄几近湮没,通讯全面中断,伤亡情况不明!”

    “金川村……”

    苏晓喃喃自语,大脑有瞬间的空白。随即,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那个位于戈壁边缘、她曾度过一个难忘的小村庄,那些淳朴的笑容,尤其是阿古拉奶奶慈祥的面容,清晰地浮现出来。

    手中的移液器“啪嗒”一声掉在冰冷的实验台上,残留的透明液滴溅开,如同她此刻骤然破碎的心绪。

    她颤抖着手指,几乎是凭着本能点开了那个链接。网络延迟的几秒钟,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

    页面终于加载出来,是一段来自救援队伍的航拍影像。

    画面剧烈晃动,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昏黄。曾经熟悉的土坯房群落,如今已是一片断壁残垣,像是被巨人的脚掌狠狠碾过。

    黄沙肆意覆盖、吞噬着一切。

    她急切地寻找着记忆中的坐标——阿古拉奶奶家那棵标志性的老胡杨,曾经在盛夏为她撑开一片绿荫,在秋日挂满让她垂涎的沙枣干……

    找到了!然而,那棵曾经挺拔的老树,此刻正以一种无比绝望的姿态歪斜在地,粗壮的树干断裂,庞大的树冠被厚厚的沙土掩埋了一半,仿佛在风沙的巨力下做出了最后的挣扎,又像是在向她做无声而惨烈的告别。

    “奶奶……”

    苏晓喉咙发紧,一声呜咽溢出唇瓣。

    三年前的记忆如决堤的潮水,汹涌而至。

    那个初到戈壁、因水土不服而畏寒腹泻的夜晚,她蜷缩在冰冷的土炕上瑟瑟发抖。

    “娃娃不怕,冷了就裹紧,有奶奶在这儿呢。”那陌生的乡音,那朴实的动作,那份毫无保留的温暖,曾是她在那片广袤而陌生的土地上汲取到的最珍贵的慰藉,足以驱散所有离家的不安与身体的不适。

    然而此刻,这份记忆中的温暖却化作了无数根尖锐的冰锥,在她体内疯狂搅动,刺得她五脏六腑都绞痛在一起。

    她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冲进旁边的洗手间,扶着冰凉的陶瓷洗手台,控制不住地剧烈干呕。

    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压倒了所有的理智和规划:必须去金川村!立刻!马上!

    凌晨两点,沪上金融中心顶层会议室。这里是与京城截然不同的世界。

    巨大的落地窗外,东方明珠璀璨夺目,黄浦江两岸霓虹闪烁,摩天大楼勾勒出钢铁森林的繁华天际线,这座不夜城的活力仿佛永不停歇。

    会议室里,灯火通明,空气中有淡淡的咖啡香和高级香水的味道。

    陈静身着一套剪裁利落的珍珠白职业套装,身姿挺拔地站在投影幕前,刚刚用流利精准的英语结束了一段关于跨国并购案风险分析的陈述。

    她的语调沉稳,逻辑清晰,脸上带着自信而得体的微笑。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赞许的掌声,几位外籍客户微微颔首,表示认可。

    然而,就在这成功的时刻,放在桌面下的手机,却像一颗不甘寂寞的心脏,持续地、固执地震动起来,打破了她的专业面具。

    十几条未读消息,最上面一条,是苏晓在二十分钟前发来的一个短视频,下面的配文只有短短一行,却让她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静姐,金川村出大事了!沙尘暴!联系不上穗儿和陈阳!!”

    “穗儿……陈阳……”

    她在心中默念这两个名字,指尖瞬间变得冰凉。她强作镇定,借口需要查阅资料,快速点开了那个视频。

    刹那间,手机屏幕被昏天黑地的沙墙占据。那沙墙如同咆哮的海啸,又似移动的山脉,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前推进,吞噬着沿途的一切。

    画面的拍摄者似乎在惊恐地奔跑,镜头剧烈晃动,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和呼啸的风声,还有隐约传来的、被风声撕裂的惊叫。

    就在画面晃动、即将结束的前一刻,她清晰地看见了那两个刻骨铭心的身影——

    “抱歉!我有极其紧急的个人情况,必须立即处理!”

    她抓起手机和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几乎是撞开了会议室厚重的玻璃门,冲了出去。

    电梯下行时带来的失重感让她一阵眩晕,她不得不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才能稳住身体。

    凌晨四点,深圳科技园某五星级酒店的庆功宴现场。欢声笑语,觥筹交错,整个空间都洋溢着成功与喜悦。

    杨桐桐刚刚代表她的技术团队,从投资人手中接过了象征年度创新研发奖的沉甸甸奖杯和支票。

    她身着优雅的晚礼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眼角眉梢还残留着发表获奖感言时的激动与光彩。手中的香槟杯里,气泡正欢快地上升。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屏幕亮起,不是熟悉的来电或群消息,而是一条由新闻APP推送的突发新闻,标题异常醒目:“遭遇‘黑风暴’,金川村恐遭灭顶之灾!”

    “金川村”三个字,像一道强光瞬间刺入她的脑海。她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庆祝的香槟变得索然无味。

    她下意识地点开推送,一个由前线记者传回的短暂视频片段开始播放。

    画面质量粗糙,充斥着风沙的噪音,隐约可见风沙中有人影在艰难移动。

    其中一个穿着蓝衬衫、正用身体护着几位老人和孩子往掩体里送的背影,虽然模糊,却让她心脏骤停——那是陈阳!绝对不会错!

    临毕业那七天戈壁研学的记忆,如同被按下了播放键的电影画面,清晰地在她脑海中回放……

    烈日下的试验田,老胡杨浓密如盖的树荫下,阿古拉奶奶端着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的沙枣糕,笑盈盈地塞到她手里。

    “慢点吃,娃娃,甜吧?下次来,奶奶给你做更甜的,用新收的沙枣!”

    那份甜糯的、带着独特果香的滋味仿佛还在唇齿间萦绕,“下次来更甜”的承诺言犹在耳。

    然而此刻,这温暖的记忆却化作了最尖锐的钩子,拉扯着她的心脏,带来阵阵揪心的疼痛。

    “立刻!给我订最快一趟去阿拉善的机票!不管什么航班,不管什么舱位,越快越好!”

    她猛地转向身旁的助理,声音因极度的急切和恐惧而微微发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清晨六点,京科大学,那间堆满书籍和种子标本的办公室。

    张教授在那张陪伴了他十几年的旧沙发上,被一阵极其急促、仿佛带着不祥预兆的电话铃声惊醒。

    窗外,天光尚未完全放亮,校园一片静谧。电话那头,是他二十多年前最得意的门生,如今已在国家气象局担任重要职务,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急切:

    “老师!刚出来的紧急分析数据!金川村所在的区域,昨晚沙尘暴核心区的瞬时风速,突破了我们有气象记录以来的历史极值!达到了……一个非常恐怖的数字!情况……非常非常糟糕,可能……是毁灭性的!”

    残留的睡意瞬间被这消息驱散得无影无踪。张教授猛地坐起身,老花镜滑落到鼻梁下端也顾不上推,立刻拿起平板电脑,点开学生同步发来的实时气象云图与数据分析平台。

    屏幕上,那条代表风速变化的曲线,以一种触目惊心的方式剧烈飙升,像垂死病人心电图最后那下疯狂的跳动,达到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峰值,然后……骤然跌落,如同生命线的断绝。

    那条曲线,无声地诉说着昨晚那片土地上曾经降临过的、毁灭性的力量。

    他愣愣地盯着那条曲线,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去年秋天,在金川村那片他倾注了无数心血的沙地试验田里的场景。

    那些充满生命力的画面,那些质朴而充满希望的眼神……

    难道,这一切的努力与希望,都要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无情的天灾彻底摧毁吗?

    一种深沉的痛惜与强烈的责任感,如同汹涌的暗流,瞬间淹没了他。

    他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坐直了身体,眼中最初的震惊与痛心,迅速被一种不容动摇的决绝所取代。

    他立刻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因刚醒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是我,张建军。帮我取消最近三天所有不紧要的会议和安排,协调最快前往阿拉善的交通方式……对,就是现在,越快越好”。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江南水乡,那座白墙黛瓦、临水而建的老宅里。

    陈母从一场极其逼真、令人心悸的噩梦中惊醒,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心慌得厉害,冷汗已经浸湿了额前的白发和单薄的睡衣。

    她用力推醒身旁熟睡的丈夫,声音带着未散的惊惧和颤抖:

    “他爸!我……我梦见阳阳了!就在一片望不到边的风沙里,那风大的呀,呜呜地叫,像鬼哭一样,沙子打在人脸上生疼!阳阳就在风沙里头,穿着他那件旧蓝衬衫,被风吹得站不稳,他朝着我喊‘妈!妈!’,伸手想让我拉他一把……可我、我怎么跑也跑不动,怎么伸手也够不着他……眼睁睁看着风要把他卷走了……”

    她的话语破碎,带着哭音,仿佛还沉浸在梦魇的恐惧之中。

    话音未落,床头柜上那部老式固定电话,如同撕裂宁静的利刃,骤然发出了尖锐刺耳的铃声,打破了黎明时分水乡特有的静谧。

    陈父皱了皱眉,心中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他伸手接起了电话。

    电话是张教授打来的,声音沉重、简练,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告知了金川村遭遇特强沙尘暴袭击、村庄损毁严重的情况,并强调陈阳人没事,只是村子毁了,他和几个同学正准备赶过去。

    挂了电话,陈父沉默了几秒钟,像是在消化这个惊人的消息,然后他转过头,看向妻子那双充满了惊恐和询问的眼睛,用尽可能平稳、却依旧掩不住沉重的语调说:“是张教授。金川村……出了很大的沙尘暴,百年不遇。

    儿子应该没事,但是……村子基本毁了。”

    陈母听到“儿子人没事”时,刚松了一口气,但“村子毁了”几个字又让她的心沉了下去。

    她腿一软,直接从床边滑落,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双手捂住脸,压抑不住的呜咽从指缝间漏出,肩膀因抽泣而剧烈地颤抖着。那是她儿子扎根奋斗的地方啊!

    几分钟后,她像是突然下定了决心,猛地用手背擦掉眼泪,默默起身,开始机械地、却又异常迅速地收拾简单的行李。

    上午十点,首都机场T2航站楼,国内出发大厅人流如织。

    喧嚣的环境中,一群从不同方向匆匆赶来、却怀着同一份焦灼、奔向同一个目的地的人们,在此刻,如同被命运牵引般,终于相遇。

    苏晓背着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看起来无比沉重的专业登山包,里面是她连夜从实验室和24小时药店搜集来的各种急救药品、无菌纱布、绷带、消毒液和简单医疗器械,背包的重量让她单薄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脸上带着奔跑后的潮红和未干的泪痕。

    陈静拖着一个看起来就无比结实耐用的RimOWa行李箱,里面除了必要的个人物品,更装着充满电的多个大容量备用电源、一部昂贵的卫星电话、一台笔记本电脑,以及她通宵未眠整理的详细紧急物资清单、各方救援联络方式和初步的援助方案。她精致的妆容依旧,却难以完全掩盖眼下的乌青和眉宇间深切的忧虑。

    杨桐桐则背着一个硕大的多功能双肩背包,里面塞满了她在机场便利店能买到的所有高能量即食食品、巧克力、瓶装水和基础生活用品,怀里还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明显是刚刚打包好的纸箱,里面装有应急药品、暖宝宝、手电筒等物资。

    陈阳父母也拖着两个大的行李箱,里面同样装满了采购的生活必需品。

    “还是……还是联系不上穗儿……电话一直不在服务区……”

    苏晓一看到两位姐姐,一直强忍的泪水又涌了上来,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哽咽,眼圈又红又肿,显然从得知消息后一路都在哭泣和担忧。

    陈静立即上前一步,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用力地、紧紧地抱住了苏晓微微颤抖的身体,同时也将走过来的杨桐桐一起揽入怀中。

    她的怀抱并不算十分温暖,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坚定力量。

    她的声音因熬夜和焦虑而沙哑,却异常清晰和果断:“我都查过了,受沙尘暴后续影响,所有直飞阿拉善的航班全部取消了。没关系,教授已经联系好了车,我们先想办法到离金川村最近的驻地汇合,再一起想办法进村!”

    就在这时,张教授匆匆赶到了汇合点。他甚至没来得及换下那件在实验室里沾了些许泥土和植物汁液的白大褂,额上还带着因为奔跑和急切而渗出的细密汗珠,花白的头发也有些凌乱。

    “都到了?好,好!”

    他扫视了三个女孩和陈阳父母一眼,目光在她们疲惫却坚定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心中感慨万千,没有多余废话,直接说道,“我们直接去高铁站,车已经安排好了在门口等。我们先乘火车到阿拉善,再转车到离村最近的驻地,跟当地刚刚成立的应急救援指挥部汇合,然后无论如何,想办法进村!”

    他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疲惫和担忧,但那双阅尽风雨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异常坚定的、要与灾难抗争到底的光芒。

    下午三点,通往金川村最近驻地的公路旁,一个简陋的休息区。长途跋涉的疲惫和内心的焦虑,清晰地写在每个人的脸上。

    环境的变迁,无声地诉说着他们正在靠近那片受伤的土地。

    陈父望着愈发荒凉的景致,紧紧握着身旁妻子的手,试图传递一些安慰和力量,却发现自己的手心也同样一片冰凉,甚至渗出冷汗。

    休息区里,一辆长途大巴的电视正循环播放着关于金川村沙尘暴的最新航拍新闻。主持人沉痛的声音介绍着灾情的严重性。

    画面掠过一片又一片几乎被夷为平地、难以辨认原貌的废墟,黄沙覆盖了一切,只有些残破的木梁和砖石倔强地探出头来。

    陈母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屏幕,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怀里的背包带子。

    突然,当镜头扫过一处塌陷的院墙时,她发出一声凄厉得几乎不似人声的尖叫:“阳阳!!那是阳阳的院子!我看见他的蓝衬衫了!就挂在那半截断墙上!!”

    只见画面中,一堆残砖碎瓦旁,一根歪斜的木桩上,依稀挂着一抹熟悉的蓝色,在漫天黄沙的背景下,显得格外刺眼、格外脆弱。

    那抹蓝色,正是陈阳离家时穿走的那件衬衫的颜色!

    极度的惊恐和担忧,如同最后一根稻草,瞬间压垮了这个本就心力交瘁、一路强撑的母亲。

    她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下倒去,晕厥在丈夫及时伸出的臂弯里。

    “玉芬!玉芬!”

    陈父焦急地呼唤着妻子的名字,周围一阵忙乱。

    张教授和几个女孩也立刻围了上来,掐人中、喂热水、寻找休息区的工作人员帮忙。

    好一会儿,陈母才缓缓苏醒过来。

    她眼神空洞地茫然四顾,仿佛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几分钟后,意识逐渐回笼,巨大的悲伤和担忧再次席卷了她。

    她没有再哭喊,无声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地从她苍老的脸颊滑落,迅速浸湿了衬衫前襟的布料。

    傍晚六点,距离金川村最后五公里处。

    车被迫停了下来。不是路况不好,而是根本没有路了。

    前方,一座巨大的、新形成的流动沙丘,像一道从天而降的黄色巨蟒,彻底掩埋了原本就崎岖的土路,阻断了通往村庄的最后希望。

    夕阳的余晖给沙丘染上了一层悲壮的金红色,却更显得前路的绝望。

    张教授第一个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他甚至没有片刻的犹豫,也没有招呼其他人,径直走到车队后备箱,抢过一把不知道谁准备的铁锹,二话不说,就开始奋力铲除挡路的流沙。

    他的动作或许不如年轻人那样迅捷有力,甚至因为年纪和疲惫而显得有些笨拙,但他弯腰挥铲的那份决绝、那份与时间赛跑的急切,却像一团火,瞬间点燃了在场每一个人心中的勇气。

    大家仿佛被唤醒了一般,纷纷下车,寻找一切能用的工具,甚至用手,加入到了清障的行列。

    很快,一条人力组成的传送带在沙丘前形成,一铲铲、一捧捧的沙土被传递到后方。

    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喘息声和沙土落地的沙沙声,汇成了一曲与自然抗争的悲壮乐章。

    “看!那边!有车灯!好多车灯!”

    正在奋力铲沙的杨桐桐突然直起腰,指着沙丘后方遥远的地平线,激动地喊道,声音因激动和疲惫而剧烈颤抖。

    远处,卷起的沙尘中,出现了几盏异常明亮、稳定移动的车灯,紧接着,是更多……

    很快,引擎低沉有力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几辆涂装着军绿色迷彩、如同钢铁巨兽般的重型装甲工程车,在一辆越野车的引导下,冲破沙尘,轰鸣着驶近。

    一名身着迷彩服、肩章显示其指挥官身份的军人利落地跳下车,目光锐利地扫过现场,最后径直走向满身沙尘、仍在挥锹的张教授,“啪”地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洪亮而有力:

    “教授!我们是奉命前来打通金川村生命通道的工程救援部队!请跟在我们后面,我们保证,以最快速度清理障碍,把你们和所有救援物资,安全送进村!”

    这一刻,希望如同黑暗海面上骤然亮起的灯塔,强烈而温暖的光芒,瞬间驱散了每个人心中积压的阴霾和绝望。几个年轻的志愿者甚至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欢呼声。

    夜幕彻底降临,金川村废墟之上。

    曾经充满生机和烟火气的家园,此刻已面目全非,只剩下断壁残垣在清冷月光下投下支离破碎、凄凉的影子,如同大地的伤疤。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浓厚的土腥味和一种灾难过后的死寂。

    然而,就在这一片狼藉之间,几顶军绿色的救援帐篷已经顽强地支起,星星点点的灯火从帐篷里透出,如同这片刚经历重创的土地上,重新搏动起来的、顽强的心脏,微弱,却坚定。

    当满身黄沙、疲惫不堪却目光异常坚定的张教授一行人,跟在轰鸣的工程车后,深一脚浅一脚、踉跄着终于踏进村口那,那些正在忙碌的救援人员、白衣天使般的医护人员、以及劫后余生、脸上带着茫然与悲戚的村民们,似乎心有灵犀般地,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默默地、自发地为他们让开了一条路。

    那一双双望向他们的眼睛里,有深不见底的悲伤,有身心俱疲的麻木,但更多的,是一种在绝境中看到依靠和援手时,重新点燃的感激和微弱却真实的希望。

    这条路,仿佛穿越了生死,连接着废墟与新生。

    路的尽头,临时设立的医疗点旁,陈阳正和一位医护人员合力,小心翼翼地将一位腿部受伤的老人抬上一副担架,准备转移至更安全的地方。

    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下意识地抬起头,视线穿过昏暗的光线和弥漫的尘土,难以置信地、死死地定格在了人群前方那两个他魂牵梦萦的身影上——他的父亲,和他那明显憔悴苍老了许多的母亲。

    这个在沙暴最猛烈时不曾退缩、在房屋倒塌时不曾流泪、在安抚村民时始终坚强的汉子,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巨锤击中。

    所有的坚强、所有的担当,在至亲面前瞬间土崩瓦解。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混合着无尽委屈、深深愧疚、劫后重逢的巨大喜悦与彻底释然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哀嚎。

    随即,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力气,“咚”地一声,双膝重重地跪倒在满是沙砾和碎石的冰冷地面上。

    “爸!妈——!”

    那一声呼喊,嘶哑破碎,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也喊出了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恐惧、压力和思念。

    陈母再也忍不住了,她哭喊着,几乎是扑了过去,不顾一切地紧紧抱住儿子沾满沙尘、僵硬无比的头颅,一遍又一遍地、颤抖地抚摸着他粗糙、皴裂的脸颊,感受着他真实的体温,仿佛要确认这真的不是又一个令人心碎的梦境。

    “阳阳!我的儿啊!你可吓死妈了!吓死妈了!!”

    母子俩的哭声,在戈壁寒凉的夜风中飘荡交织,令人心碎肠断,却也带着一种跨越生死劫难后的、巨大的庆幸与宣泄。

    陈父站在一旁,这个一向内敛沉静的男人,也早已是老泪纵横,他伸出手,用力地、紧紧地按在儿子剧烈颤抖的肩膀上,那沉重的力道,包含着无言的安慰、支撑和如山父爱。

    另一边,正在一个用残砖临时垒砌的灶台前,为受灾群众和救援人员分发着稀粥的拾穗儿,似乎若有所感,她下意识地回过头。

    当她看到风尘仆仆、发丝凌乱、衣衫不整,却一个个眼神明亮、带着无比关切和急切奔向她的苏晓、杨桐桐和陈静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手中的锅铲“当啷”一声,掉进了滚烫的粥锅里,滚烫的粥汁溅到手背上,瞬间红了一片,她却浑然不觉疼痛。

    四个女孩,几乎是同一时刻,像大学时代每一次久别重逢或需要彼此支撑时那样,不顾一切地冲向对方,紧紧地、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所有的语言在此时都显得苍白无力,千言万语,都融进了这几乎要将对方勒入骨血的拥抱里,和那滚烫的、肆意流淌的泪水之中。

    她们互相拍打着对方的背,像是在确认彼此的真实存在,哭声从压抑的呜咽逐渐变为放声的痛哭,那是恐惧的释放,是担忧的解除,是姐妹情谊在灾难考验下的熠熠生辉。

    “你们……你们真的来了……我真的怕……怕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拾穗儿的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泪水迅速浸湿了陈静的肩膀。

    “傻瓜!我们怎么可能不来?!”

    陈静紧紧握着她的手,声音同样哽咽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说过,无论天涯海角,无论发生什么,我们永远是一体的,记得吗?大学四年,我们发过誓的!”

    苏晓和杨桐桐也用力点头,泪水模糊了她们的视线,却让彼此的心靠得更近。

    张教授没有停留,他径直走向那片被他和陈阳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如今已被黄沙掩埋大半的试验田。

    他甚至没有去找工具,就那么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用一双布满老茧的手,疯狂地刨挖着尚带余温的沙土。

    指甲缝里塞满了沙粒,指节被磨破渗出血丝,他也毫不在意。

    这位一辈子与土地打交道的老教授,此刻像是在抢救自己最亲爱的孩子。

    终于,当他的指尖触碰到一抹极其微弱的、却异常坚韧的绿意时,他的动作瞬间变得无比轻柔。

    他小心翼翼地,如同捧起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将一株嫩绿的、带着沙土的幼苗从掩埋中解放出来。

    他将这株幼苗紧紧捂在胸口,然后郑重地递给拾穗儿,浑浊的泪水大滴大滴地滚落,在沾满沙尘的脸上冲出道道沟壑,最终滴落在微微颤抖的叶片上。

    那泪水,是悲痛,是希望,更是一位生态科学家对土地最深沉的爱。

    “教授。”

    老村长拄着临时找来的树枝做拐杖,蹒跚地走到他身边,声音沙哑,眼中也含着泪光。

    张教授抬起头,泪眼婆娑中,眼神却异常明亮,他指着拾穗儿手中那株幼苗,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老哥,你看!种子还在!苗还在!希望……就在啊!”

    这个不眠之夜,金川村变成了一个不夜城。

    临时医疗点的帐篷里,苏晓换上带来的白大褂,迅速投入到伤员的清创、包扎工作中,她的专业和冷静,成了混乱中一道稳定的力量。

    陈静很快与现场救援指挥部接上头,她拿出整理的物资清单和通讯设备,开始高效地协调各方运抵的救援物资分配,她的干练和条理,让物资流转变得井井有条。

    杨桐桐则借着急救灯的灯光,不仅分发着带来的食物和水,更用她温暖的话语安抚着受惊的村民,特别是那些失去了家园的孩子们。

    张教授和陈父,则带着陈阳以及其他青壮年,加入到了清理废墟、加固临时安置点的队伍中。

    陈母和王婶等一批妇女,则在临时搭建的厨房里,用带来的米和村里尚能使用的锅灶,熬煮着一锅锅热气腾腾的米粥,那升腾的热气,在这寒凉的戈壁之夜,不仅温暖了肠胃,更温暖了无数惊魂未定的心。

    黎明时分,张教授站在一片稍高的废墟上,俯瞰着脚下这片忙碌而充满生机的景象:

    部队官兵仍在奋力清理主要通道;医疗队的白大褂在帐篷间穿梭;

    志愿者们有序分发着食物和饮水;

    他的学生们,陈阳、拾穗儿、苏晓、陈静、杨桐桐,各自在需要的岗位上忙碌着,眼神疲惫,却都闪烁着不屈的光芒。

    四十年前,那个立志要让贫瘠土地焕发生机的年轻学子的初心,在此刻变得从未有过的清晰和坚定。

    新的一天开始了,而这片土地上的生命,正在以最顽强的方式重获新生。

    没有人注意到,在村庄边缘,一顶新搭建的、印着“地质勘探”字样的帐篷里,一份关于村庄原址重建风险评估与整体搬迁可行性的初步报告刚刚完成。

    新的考验、新的抉择,正随着这金色的曙光,悄然降临在这片土地和这些刚刚经历重创、正奋力重生的人们面前。但无论如何,希望,就像教授转给拾穗儿手中的那株幼苗,已经在废墟中扎根,必将迎来更加繁茂的明天。 (爱腐竹小说网http://www.ifzz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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