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湖底的石头,被无形的水草缠绕着,一点点向上拉扯。最先恢复的是嗅觉,一股浓烈却不刺鼻的苦涩药味,混杂着泥土与陈旧木料的气息,钻入鼻腔。紧接着是触觉,身下是干燥粗糙的茅草,身上覆盖着那件熟悉的、带着清冽气息的青衫。
陆尘缓缓睁开眼,短暂的模糊后,视野逐渐清晰。
他已不在那片杀机四伏的沼泽洼地,而是身处一个更为狭小、但相对干燥整洁的木屋之中。屋角堆着些劈好的柴火,墙上挂着几束不知名的干枯草药,中央的地面上,一个小泥炉正咕嘟咕嘟地熬着药罐,苦涩的味道正是由此而来。
青芜背对着他,坐在一个小木凳上,正用一柄小蒲扇,不疾不徐地扇着炉火。跳跃的火光映照着她纤细的背影和垂落颈侧的发丝,构成一幅与外界残酷格格不入的静谧画面。
他尝试动了动,全身立刻传来一阵散架般的酸痛,尤其是后背那道新添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似乎已被仔细清理并敷上了新的草药,传来阵阵清凉,遏制了发炎溃烂的趋势。左肩和右腿的旧伤也被重新包扎过。
“醒了?”青芜没有回头,声音平淡如水,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药快好了。”
陆尘挣扎着想坐起身,牵动伤口,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不想伤口崩开,就躺着。”青芜依旧没有回头,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
陆尘依言躺好,目光落在她忙碌的背影上,心中五味杂陈。又是救命之恩。若非她及时出现,自己此刻恐怕已成了沼泽中的一具浮尸。
“多谢。”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干涩的两个字。
青芜没有回应,只是将扇火的动作放得更缓了些。过了一会儿,她端起滚烫的药罐,将里面墨汁般浓黑的药液小心地倾倒进一个粗陶碗里。
“喝了。”她将药碗递到他面前,药气扑鼻,苦涩中带着一丝奇异的回甘。
陆尘没有犹豫,接过碗,试了试温度,便仰头一饮而尽。药液入喉,极苦,但咽下后,一股温和却有力的暖流迅速从胃部扩散开来,流向四肢百骸,滋养着干涸的经脉与受损的脏腑,连伤口的疼痛都似乎减轻了几分。这药效,远非他之前服用的那些劣质丹药可比。
“你的伤,外伤易愈,内腑震荡及经脉中淤积的污秽之气,需慢慢调理。”青芜接过空碗,放在一旁,终于转过身,清澈的眸子看向他,依旧是那副看不出喜怒的平静面容,“那几人,是‘影煞’的外围杀手。”
影煞?陆尘心中一动。他隐约听说过这个名字,是一个活跃于黑沼镇及周边地域的、拿钱办事的杀手组织,行事狠辣,踪迹难寻。自己何时惹上了他们?
“他们为何盯上我?”陆尘蹙眉问道。是因为鬼市露白?还是与那黑色玉简有关?
青芜走到墙边,取下另一束草药,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才开始用手仔细分拣,动作优雅而专注。
“或许是因为你坏了某些人的事,或许只是因为你看起来像只肥羊。”她语气淡漠,“黑沼镇不需要理由。在这里,弱小本身就是原罪。”
她的话冰冷而现实,像一根针,刺破了陆尘心中尚存的一丝侥幸。是啊,这里不是讲道理的地方。没有实力,连呼吸都是错的。
“你的《地脉牵引术》,用得太过粗糙。”青芜忽然话锋一转,点评起他的对敌手段,“引动地脉,并非蛮力震荡。需知其性,顺其势,方能如臂使指,于细微处见真章。你那般用法,伤敌三分,自损七分,若非对方大意,死的就是你。”
陆尘默然。他知道青芜说得对。当时情急拼命,哪里顾得上精细操控,能引动一丝地脉之力已是侥幸。
“还请姑娘指点。”他诚心求教。青芜的神秘与强大,他已有体会,她的指点,价值无可估量。
青芜看了他一眼,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分拣好的草药放入一个新的药罐,加入清水,重新置于炉上。
“调息,感受药力。”她只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多言,继续专注于她手中的活计。
陆尘依言闭目,引导着体内那因药力而活跃起来的灵气,缓缓运转《戊土镇岳功》。这一次,他刻意放慢了速度,不再追求周天循环的速度,而是细细体会灵气在经脉中流淌的每一丝变化,感受那药力如何与自身灵力结合,修复着暗伤,洗涤着淤塞。
同时,他也分出一丝心神,回忆着之前施展《地脉牵引术》时的感觉,尝试去理解青芜所说的“知性顺势”。脚下的大地并非死物,它有自己的脉搏与呼吸,那沉缓的脉动中,蕴含着无穷的奥秘。
时间在药香与静谧中缓缓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陆尘从深沉的入定中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伤势虽未痊愈,但内腑的隐痛已大大减轻,灵力也充盈了不少,甚至隐隐触摸到了炼气三层的门槛。更重要的是,他对《地脉牵引术》似乎有了一丝新的明悟,虽未实践,但心中已多了几分把握。
他睁开眼,发现青芜正站在窗边,望着外面依旧浓稠的夜色与雾气,侧影在微光中显得有些单薄孤寂。炉火已熄,新的药罐也已被取下。
“感觉如何?”她察觉到陆尘醒来,并未回头,轻声问道。
“好多了,多谢姑娘。”陆尘由衷道。
青芜转过身,走到他身边,蹲下身,伸出两根纤长的手指,轻轻搭在他的腕脉上。她的指尖微凉,触感却异常稳定。
片刻后,她收回手,点了点头:“恢复得尚可。再服药三日,外伤可愈。内伤与道基之患,非一日之功。”
她起身,从一旁的药篓里取出几个用油纸包好的药包,放在陆尘身边。“这是后续三日的药,每日一剂,水煎服。”
陆尘看着那些药包,心中感激,却也知道,自己欠她的,越来越多。
“青芜姑娘,屡次相救,又赠药指点,陆尘不知该如何报答。”他沉声道。
青芜整理药篓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眼帘,那双清澈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
“不必言谢。”她淡淡道,“我救你,自有我的缘由。你只需活下去,变得更强,或许……将来能助我一事。”
她终于说出了她的目的。陆尘心中并无被利用的反感,反而松了一口气。有所求,才好偿还。最怕的是无欲无求的恩情,那才令人不安。
“何事?只要陆尘力所能及,绝不推辞。”他郑重承诺。
青芜却摇了摇头,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缥缈:“时机未至。待你至少……筑基之后,若还记得今日之言,再来寻我吧。”
筑基……对现在的他而言,还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境界。
她没有再说什么,提起药篓,走向门口。
“此地暂时安全,你好生休养。‘影煞’之事,未必了结,自己小心。”留下这句话,她推开木门,青色身影再次融入外面的黑暗与雾气之中,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
木屋内,重归寂静。
只剩下那若有若无的药香,以及陆尘心中翻涌的思绪。
青芜……她究竟是谁?身负绝艺,隐匿于此,所图为何?那“影煞”杀手,是冲自己而来,还是……也与她有关?
他低头看着身旁那几包散发着苦味的药,又感受了一下体内明显好转的伤势和增长的实力。
无论如何,活下去,变强。
只有拥有足够的实力,才能揭开迷雾,偿还恩情,才能在这吃人的世道,掌握自己的命运。
他握紧了拳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锐利。
窗外的黑沼镇,依旧被浓雾与危险笼罩。
但他的路,已然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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